韩宝来发动机器,往回拉两格,然后加上油门,泥浪翻滚,眨眼间犁了一路过去,韩宝来停了下来,请刘老爹验收。几个老农都弄了弄土坷垃。刘老爹赞许地点了点头:“深浅适合,表土耙得平、泥土松散。不过呢,泥坯没有翻好,我们犁的话,泥坯翻转来,把草盖在泥坯下面,你看,你犁的地方,草探出了头,庄稼种下去的话,草比庄稼长得快。”
韩宝来笑道:“哦。我明白了,可以翻坯的。我把犁铧倾角调一个弯度出来,保证翻坯。”
韩宝来说罢,打起马达,轰隆隆空转了一阵,然后随弯倒弯,再转了一圈回来,刹在乡亲们面前,张大嗓门儿:“各位前辈,再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看起来,绿油油的青草给覆盖在泥坯下面,上面是一层均匀的表土,呈黑褐色,恰到好处。
贺玉娥笑着问:“你这速度蛮快嘛。”
“相当十条水牯牛的速度。”韩宝来随口应道。
吴小凤咦了一声:“没这么夸张吧?那我们还用得着放牛吗?”
韩宝来牛劲来了:“不信,咱PK一下,你选十条上好的水牯牛,十名最好的犁田高手,咱们犁同等面积的田。看谁快?我要是输了,我请大伙吃一顿。”
“我们输了,我请你吃,不用你交伙食费。”吴小凤是个精明女子,懒得跟你扯来扯去,这样顺理成章不用为伙食费推来推去。
韩宝来挠了挠后脑勺:“你这不让我犯错误?行。我不记账。不算派饭!”
于是乎,七个村委干部,再加上三名五十岁左右的精壮劳力,十头大水牯牛,组成强大阵容。恰好有两丘五亩大的田。韩宝来还让他们人力先挑,她们挑了一丘湿润一点,犁起来滑脱,翻坯麻利。于是,十个人按先后顺序套好犁下田,一字排开。韩宝来不占他们的便宜,等他们全部犁起来——这场面相当壮观,十头牛,十个人,吆喝声四起,泥浪翻滚,眨眼间犁了一丈多宽。
群众有点急不可耐,喊了一嗓子:“韩村官,快点啊!她们一排过去,就是一丈宽。你的机器都没有一丈宽。”
韩宝来邀刘老爹旁观,坐在副驾驶位上,他操纵。他调好深浅度、翻坯,机器嗡嗡轰鸣,泥坯嚯啦啦欢鸣。韩宝来还跟陈老爹聊天。
“老爹,很平稳吧?”刘老爹燃起一支烟,不过是刘老爹吸的廉价烟,二元一包的的软壳红豆烟。韩宝来喝酒不行,是个烟鬼,手指头都熏黄了。他对烟也不挑,昂贵的雪茄烟能抽,国产名牌能抽,陈老爹的旱叶子烟,他也敢抽。
刘老爹由衷地赞美:“好啊,我们那时候唱实现四个现代化。现在终于看到农业机械化了。”
“是啊,农耕社会的革命那就是生产力的改变,人畜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你看我这台CN旋耕机,他就带动了农村产业的革命。”
“小韩,闹了一辈子革命,现在还要继续革命。”刘老爹颇有感触地说。
“我们的革命,叫技术革命,产业革命!现代农业的技术含量越高,农产品的附加值越高。我们以前是不计成本的搞农业生产,现在我们也要算一算劳动力的价值。”韩宝来不用手夹烟,叼着烟边吞云吐雾还一边说话。
“是啊,以前我们是跟着老天爷走,什么节气种什么,什么熟了收什么。收回的东西嘛,除了交公粮,卖一头猪、几只鸡,换一些钱,供家里的开资,大部分都留着自家吃。”刘老爹虽然年事已高,但思想一点不守旧,每晚的《新闻联播》是必看的。
“老爹,你看育秧施一些什么底肥好?”韩宝来虚心请教。
刘老爹想都不用想:“当然是塘里的淤泥。很多年没有抛淤泥,要是能运来淤泥抹在土层上面,再撒上油菜籽,那油菜苗长势相当的好。”
“好。我负责借手扶拖拉机。村委干部负责发动群众抛淤泥,这样可以加深塘坝。一举两得。”
爷俩说话间,嗡嗡地犁了大半了,再看人力那一边,她们才犁了几圈,还差得远。韩宝来还是中速,不敢跑得太快,否则犁得差不多了。韩宝来开一圈过去是分把钟的事情,五亩田也就是半个小时完工。人力没有两个小时还上不了田,再说还耙平啊!CN旋耕机那是完胜人畜耕作。
中午果真吃吴小凤家的大餐,陈老爹、陈婆婆忙了一个上午,韩宝来操纵机器,肯定没有吴小凤累,但吴小凤回到家还要给儿子泡奶粉,喂儿子喝牛奶,忙得团团转。韩宝来看厨房里,老爹、阿婆又是煲老鸭,又是用高压锅炖野猪腿,还蒸着鱼,爆炒着土鸡。
“太奢侈了。陈老爹,你怎么把我当成客人了?”韩宝来摸着脑袋,很是难为情。
阿婆忙说:“小韩,你不嫌我们乡下粗茶淡饭,经常来坐坐,我们全家人都高兴。浩民不在家,浩民在家的话,他可好客了。过年啊,他准回家。让浩民陪你好好喝几杯。”
韩宝来忙称好好,这是客套话,你要是说不行,那是太不近人情了。不过离过年还有二个月呢。
乡下的习俗,请客的话,自家的亲属都要请到,除了刘老爹,还有陈泼皮陈浩南、陈浩东,爷爷辈的百岁老人陈至诚。脸上虽有不少老年斑,戴着瓜皮帽,脸看起来瘦削,但眼神精亮,相了韩宝来半天的相,说话中气很足:“韩长官,年轻有为啊。看你天庭生得饱满,天圆地阔的,是大福大贵之相。不过呢,你凡事要小心谨慎,俗话说风头太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爷爷,你什么眼神?你不是说我头胎是个千金,可是我生了一个胖大小子。什么风头太过?风头不大,能掀风鼓浪吗?还韩长官,你一句话,把韩宝来喊到民国去了。”吴小凤呛了老人家一句。陈老对孙儿媳妇还是很倚重的,拉着韩宝来的手说:“你这孩子,你命中主有一千金。韩官员,给手相给我看看,把生辰八字给我报一报。我给你合一合。”
韩宝来真把生辰八字报给他,表示对他的信任,老人喜欢你,才认真地给你算祸福吉凶,灵险不灵险日后自知啊,不过他纠正了陈爷爷的叫法:“爷爷叫我小韩,或者叫我宝来,听起来顺耳。”
“宝来,好,宝来好。”陈老爷子阖目掐指按五行八卦天干地支麻衣相法算了起来,半天睁开双眼,“恕我直言。你仕途难以上青天,你生来是草木命,栖身林下,要风有风,要雨得雨。”
“爷爷,什么叫难以上青天?宝来已经是科级干部了。年轻有为。就你那眼神。要是给别人看相算命,人家早砸你的卦摊了。”
韩宝来笑道:“爷爷,你算说对了。宝来素来胸无大志,读的又是农大,哪里能平步青云?宝来只想为百姓做点实事,造福一方,但愿能有所作为,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了。”
陈老爷子喃喃地说着:“有作为。有作为。”
吴小凤揶揄地说道:“爷爷,你倒算算宝来的终身大事?这个算准了,马上可以应验。”
陈老爷子又掐指算了一番:“草木之命,应在山野农家。虽然花开得多,有些花开得灿烂,是华而不实的,真正有结果的,还是打过露水的花。”
“什么叫打过露水的花?”吴小凤追问一句,想起“露水夫妻”一词,不禁血气翻涌脸颊发烫,已经粉红一片了。
陈老爷子并不解说:“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日后自必应验。”
韩宝来本来是尊重老人,管他怎么说,当然也没当一回事,他是自然主义,当下笑着说:“婚姻自有天定,我是随缘的,爷爷说我有姻缘就好,说明我这辈子不会打光棍。”
韩宝来的幽默,妙解了气氛,当下大伙哄堂大笑,韩宝来都打光棍了,除非月下老醉糊涂了才有可能。于是言归正传,喝酒吧。冷天喝点酒,特别是一番劳作之后,喝下去的酒咂一下嘴,感觉优哉游哉。
韩宝来知道陈老爷子是个世纪老人了,应该见到识广,向他敬了一碗酒:“陈爷爷,小香河要富裕起来。您老有什么好建议?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二?”
韩宝来是晚辈,先饮为敬了。没想到陈老爷子端起碗,手有点颤,喝的时候,可能没有牙齿,往下直滴酒,但还是一饮而尽!好酒量啊!喝完了一捋银须上的酒星子,老年斑有了晕色,巴嗒着嘴说:“这一问,问得好。小香河沉寂五十年,现在该热闹一番了。”
吴小凤冲他:“五十年前也不见得热闹。就是五百年前,五千年前也是一片沉寂。”
陈老爷子苦笑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哪懂得三重四德。他手在空中颤抖着:“五十年前,全国解放那阵子,你没见过。小香河那是敢叫天地换颜色啊!你问问你公公婆婆,他们是过来人,他们应该有记忆,还有双璧水库是见证啊,没有双璧水库就没有我们眼前的良田万顷。啊,今年是大旱之年,现在家家户户都不断水,也不缺粮,谁的功劳?双璧水库的功劳。”
陈老爷子很激动,眼前浮现出当年“敢叫日月换天地”的气壮山河的劳动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