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钧已经失却了理智,其实当时岳母不叫娟娟快跑,可能刘钧还不致于向李娟下毒手,但这一声呼叫,无疑是烧了一把猛火。刘钧知道自己活不了,也不能让她留在世上风流快活。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寒光一闪,一刀砍开岳母,在岳母的哀号声中,李娟感觉身上一阵接一阵发麻、发凉,凉气直透脊梁,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当时玉碎花落。她脸上还残留着鄙夷的笑容,这一刹那间夏花绚烂,流星般消逝……
刘钧麻木的神经触动了,他一把搂住了血狂喷的李娟,看她脸色在月光下逐渐惨白,眼角还残留一丝冷笑,像一个要倒塌的石膏塑像。刘钧痛苦地嘶吼一声,肝胆俱裂、五内俱焚。这一刻消融了一切恩怨,他还如相爱之初,抱紧她、亲她,喃喃地说:“娟,这个世界再容不下我们相爱,让我们一起到另一个世界继续相爱、继续一起幸福生活吧。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说罢,他仰天长笑,一口喝下早就准备好的滴鼠钠盐,在天旋地转当中,带着他的娇妻飞往了天堂……
刘钧的妈妈听到这个凶信,当场吐血身亡。刘小昆当时五岁,还不懂得发生在他身边的惨祸。自此以后,他就生活在爷爷身边,祖孙俩相依为命。舅舅家本来是不认可这个外甥,可是这个外甥却很有出息,考入了中山医科大学。刘松明老爷子仅仅靠田地微薄的出产维持生计,攒钱送孙子读书。刘小昆一有出息,舅舅、舅妈就当他亲儿子一样看待了。支持他读研,出国读博士,归国后在某省城大医院做了第一主刀大夫。估计舅舅、舅妈给他洗了脑,刘小昆很少回生他养他的小香河村,也很少回村看望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亲爷爷。他对爸爸的恨,转化为对小香河的恨,对爷爷的恨。他逢年过节,良心发现,给爷爷汇几千块钱生活费,算是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屈指一算,刘小昆出生在六六年,也快五十出头的人了。也不知道舅舅、舅妈说了什么,让他恨透了小香河村。自从他功成名就之后,他就没有回过一次小香河村。
刘松明提起这个孙子,直摇头叹息:“这个小白眼狼,我算是白疼、白养、白操心了。这孩子受了人家蒙蔽,我当初没有告诉他事实真相,我不想他卷入这个旋涡之中啊!谁知道让人钻了空子。唉——”
老爷子酒喝到八九成了,说话带有极大的情绪:“韩村官,你是个明白人。你倒给老头子评评这个理。”
韩宝来今天上午虽然做的轻活,但忙碌了大半天,也是喝的辛苦酒。现在直喝到眼睛起眼泪屎,晃悠着脑袋说:“我说,我说他起码有三大罪过:不孝,第一宗罪;不明事理,偏听偏信,不辨真伪,犯浑,是第二宗罪;第三宗罪,不认父老乡亲,辱没祖宗,神人共愤。这种人,不认他也罢。老爷子,他不认你这个爷爷,我认您当爷爷。”
“那我们是兄弟了。我蒋水,小时候虽然吃百家饭长大,但多数日子是跟爷爷生活在一起。特别是小昆进城读书那些日子,我几乎天天与爷爷睡在一起。那时候,爷爷教我养蜂,我至今养着几窝蜂。蜂源就是来自爷爷家的。我跟爷爷说过,有我蒋水一天,爷爷,你就不愁吃和穿。”蒋水小眼珠子崩得出火,江湖中人说话,义字当先。
丁小艳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爷爷不嫌我们名声不好,你就搬过来与我们同吃同住。你看,爷爷,你还蛮喜欢小新的。你就当小新是你的玄孙吧?”
蒋水破口大骂:“别胡说八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蒋水当然知道老爷子的犟脾气,怎么肯认他这个做贼的孙子?这不是辱没祖宗!老爷子活了一百岁,说不定哪天就要归去了,怎么肯辱没祖宗?老爷子布满老年斑的麻脸上,如今像回炉的钢材,没斑处成了钢火色,有斑处更是钢锈色,眼里仿佛溅着火星,说话舌头有点大:“水仔,不是爷不认你。你从此改了那毛病,你跟爷姓!爷带你认祖归宗。”
蒋水不言语了,认祖归宗能当饭吃吗?他可不是孟夫子,不食嗟来之食,不饮盗泉之水。他一脸颓丧:“爷,为此事咱爷孙俩撕破过多少回脸面。今天好不容易以韩村官的名义请您来陪客。咱们都不提这事。韩村官真正把咱们村搞起来了,我就把我的那帮龟孙子拉过来——”
“得——得——你就别给咱们小香河添乱了。”刘松明老爷子怕这帮贼子贼孙带回小香河村,那小香河村还有安宁日子过?
“爷,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收的每一个徒弟,每一个入室弟子,我都有门规约束。谁犯了门规,那就得按门规办,决没有半点含糊。我的徒弟,决不会偷小香河村一针一线,说句良心话,小香河村的狗这么威风,没有人眼红,没有人嘴馋。啥原因?我有戒律: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师傅的根基之地、立足之处,谁敢偷?上次丢牛,我就敢打保镖,绝对不是我的徒子徒孙所为。咱六合门就以门规森严立威江湖,开派五百年,那是香火不断、人丁兴旺啊。”蒋水说起他的六合门,还眉飞色舞的,这可是他的饭碗,立身之本。蒋水话锋一转:“韩村官,我愿意接受你的招安。我率领我的徒子徒孙投奔你。你做大老板,他们做你的员工。哪一个兔崽子,要是违反门规,咱清理门户。不,那时候,是炒他娘的鱿鱼!”
韩宝来想都没想招一帮贼来搞活经济,他可没宋江的本事带领一帮梁山好汉打天下,但也不能寒他们的心,何况能将这一大帮贼子贼孙招安,为地方治安可立了一大功。加上酒精的刺激,胆气豪气都不差:“好啊!只要你们能在小香河村安身立命,我欢迎!”
“成交!”蒋水一巴掌击在韩宝来手掌,别小看蒋水人矮小,力量可不弱,韩宝来手掌火辣辣痛。
韩宝来想着万亩油菜种了一天半,不过种了几百来亩,还不到零头,不由灵机一动:“好啊,我看看你们的力量。蒋哥,你究竟有多少门徒?”
蒋水伸出大拇指和食指,韩宝来眼镜片一闪:“八十个?八十个生力军加入我们,真不错!”
蒋水直摇头。
“八百?”韩宝来大吃一惊。
蒋水还是神秘地摇头,韩宝来差点爆眼珠子了:“八千?”
丁小艳自鸣得意地说:“我们的人遍及祖国各大中小城市。”
“真不愧是贼王!小香河村出人才啊!”韩宝来的话不知是讽刺,还是惊诧,小香河村竟然藏龙卧虎。怪不得蒋水说话,连地头蛇陈浒都怯他三分,原来人家是有势力的!
“你们日常开展哪些业务?你们不会涉黑、涉白、涉黄吧?”
“谁敢?”蒋水眉毛疙瘩一拧,眼里布满杀机,“我们的主业就是——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你知道的,就是二指钳工——这一手绝活,足够养家糊口。还用得着铤而走险吗?想把牢底坐穿啊!”
“有几个犯了门规的……”丁小艳刚说了半句,蒋水的眼神扫过来,丁小艳赶紧闭嘴。
蒋水叹息一声:“不过,现在我们的生存空间压缩得越来越窄,城里到处是监控摄像头,很容易被捉现场。但是我严守祖制,咱们不能学人家玩掉包计、放鸽子、扮假和尚、卖假药、开黑店……凡是触犯门规的,我一定会清理门户。”
韩宝来将了他一军:“你涡居深山,怎么知道你徒弟在干什么?”
蒋水用手指着韩宝来:“韩村官果然厉害,一下子想到了我们的要害上。我们的祖制是师父带徒弟。徒弟一辈子得忠诚于师父。否则,我坐在家里,哪有吃喝?”
“不会吧?蒋哥,我说话,你可别生气。是不是每个徒弟都喝了你的贼水?控制了他们的思想?”
“哪有什么贼水?我师父也没给我喝什么水啊?我事奉师父比事奉亲生父母还要尽心尽力,当然,我一辈子也没机会事奉父母。我真不会什么水。我的徒弟还是靠祖师爷的真身压住的,他们不敢乱来。”蒋水挤巴着小眼睛,颇为自信。能开宗立派,盛传五百年而不衰,当然有他的独门绝技,蒋水肯定遵守祖制,不会泄露半点机密。
韩宝为想,我倒是有心想让他们改邪归正,俗话说他们喝了贼水,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辈子吃的就是二指钳工的饭,他们能归附他走正道吗?于是他把丑话说在前面:“蒋哥,你的徒子徒孙跟我打拼,他们不是有违祖制。岂不是要受门规处分?”
蒋水笑道:“你没听说过金盆洗手吗?我让我的徒子徒孙,一个个金盆洗手,从此以后,我就不再收门徒。这个小新嘛,小新愿不愿意做我的儿子?”
“全听师父的。”小新眨巴着小眼睛,倒是十分乖觉。
刘松明老人脸上马上有了喜色:“饶是如此。你这个孙子,我认了。水仔,爷爷希望你谨守诺言,听韩村官的话,给你的徒子徒孙找条门路,一辈子有出息,这也算积了大德。爷爷认你这个孙子。”
蒋水马上指天发誓:“爷爷,苍天在上,神灵作证:我蒋水有违今日之言,有如此杯。”
说罢,蒋水将一个酒杯重重在摔在地板上,“当啷”一声,酒杯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