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眼光投向周小蓓,陈汝慧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刚才还乖得像小绵羊,怎么一会儿就变脸了呢?小白脸真是不可靠。真是白疼他了,白让他占便宜了,真想曝光他的真实内幕——但这小妮子明明白白地说了,她没有亮明彼此的关系之前,他的浪漫史,她不想管,管也无济无事。她可是着眼于现在。何况城里女孩对这种事看得开,不会太保守!
周小蓓的电话响了,周小蓓竖起一个食指,让她安静下来。
“妈,还没睡啊?”原来是张玉屏书记打来的电话。
“你是不是跟宝来在一起?”
三个人都目瞪口呆,张书记难道也有眼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韩宝来原以为带陈汝慧出来散散心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没想到早惊动了各路神仙!
“你让宝来接电话吧。”张书记可是全知型,周小蓓只得把电话递给韩宝来,韩宝来表现得比哈巴狗见了主人还热情:“张书记,找我有事吗?”
“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吧。我有要事找你。”张书记撂下一句话,就挂电话了。韩宝来本想再买两斤小龙虾打包回去,现在满桌子菜只是动了动筷子,给她们打包回去算是美餐了——韩宝来疑心她们走漏了风声!
周小蓓开车先送韩宝来去她妈妈办公室,然后送陈汝慧回医院。周小蓓看韩宝来一阵风往县委办公大楼跑去,她才掉转头发往医院方向开。
“大姐,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周小蓓熟练地打着小轿车盘子,陈汝慧该撒泡尿照照自己,她算哪根葱,哪有资本跟这位红二代抢男朋友?她不由自形惭秽,像恶梦惊醒似地说:“没——没——其实,其实他只是可怜我。觉得我很可怜。他想要我鼓起生活的勇气,活出一个人样来。他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儿女私情。你别误会他,他是一个好官。”
周小蓓虽然走向社会时间不长,但她一年的阅历足以读懂这个村妇的心思:她要不是亲自出马,两人今晚完全有可能开房。看她手里提的大包小包,就让周小蓓气血不宁!谁愿意看到心爱的男友给别的女人买一大堆衣服!周小蓓是有气量的,她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进住院部的时候,她亲手帮陈汝慧提着几包,担心她的伤口还没痊愈,不能出力。
其实陈汝慧提着这几包衣服,真想扔掉它!甚至想一把火烧掉它!提着东西回来,简直是对她的极大讽刺!她有一种强烈的挫伤感,心在一片片撕碎!她恨韩宝来,恨这个世界对她的无情无义!
周小蓓亲手提着打包的食物,分送给江大夫和肖护士,她俩提着还有余热的残羹剩炙,像是得到了奖赏的猎狗眼睛放绿光,连声道谢。
韩宝来内心是万分复杂的,他现在还没搞明白,他是不是中了魔。他呼吸急促地小步跑到了县委书记办公室。唐亚明秘书开的门,两人曾经是张玉屏的亲信,都是奶油小生;只是两人气质迥然不同,唐亚明偏阴,韩宝来偏阳。两个难兄难弟很夸张地拥抱了一下,然后唐亚明紧握着他的手低声说:“张书记在里面。”
韩宝来心速加快,张书记正在笔记本电脑上审阅一份文件,嘴里念念有词,有时还用笔算一算;有时闭上眼,冥思苦想一会儿。韩宝来不敢叫她,怕打断领导的思路。领导日理万机,你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饶是如此,张书记没有那么沉迷其中,还是觉察到韩宝来的声息,她猛抬起头,眼镜片里现出一个片白光,韩宝来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韩宝来,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韩宝来哆嗦了一下,不知什么地方触犯了她的雌威。
“张书记,我——”韩宝来一头雾水,一脸的惊愕。
“我知道,我平时对你管束得太严。你现在离开我眼线,等于那牛啊没有笼头了,那孙猴子没有紧箍咒了,你可以为所欲为了!”张书记越说越气愤,那声音可以让人胆颤心惊,韩宝来还是不知道错在何处,惹顶头上司勃然大怒,他等着下文。
张书记霍地站了起来,她站得太快,以至于披的一件外套都滑落了下来;室内开着空调,室温较高,她只穿着雪白的衬衣,跟夏天女人穿着衬衣差不多的光景,两个“基本点”很能吸引人的眼球。韩宝来不敢直视,只是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未来的岳母娘一眼。
张书记直接走到韩宝来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室内的灯光映着手韩宝来被锄头把磨破的手掌,掌窝的血泡还没有愈合。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看得韩宝来直冒虚汗。半天,张书记才说:“你自己汇报吧。你在小香河这半个月开展了哪些工作?”
韩宝来哦一声,发现嗓子在冒烟,张书记将她喝剩下的半杯咖啡递给他喝,可能两人习惯了这么喝。韩宝来觉得对他另眼相看的张书记又回来了!知遇之恩不可不报,他曾经暗下决心,要“提携玉龙报君恩”,对张书记那是死心塌地。
“张书记……”韩宝来边清嗓音边说话,可能喝急了点,呛得他咳嗽了起来。张书记毕竟是女人,女人是刀子嘴刀腐心,她哧地一声,背过身颤颤地笑了起来。
韩宝来情绪才稳定下来:“我到小香河村,没想到运气相当好。第一件事,我帮村民们卖双璧水库的鱼卖了三十三万。但这三十三万,我们没有分下去。我留着当资本,准备大搞集体经济。我首先给七名村委干部实行结构工资,基本工资一千一,再加补助和奖金,让她们打卡上班,干实事。最近准备搞全民医疗。这钱哪里来呢?当然要靠更新经营理念。我已经搞了一个百亩果园,我买了一台旋耕机,正在搞万亩油菜种植;接下来,我要搞猴头菇种植、推广沼气入户,还要上一个冬修公路,这是这半年的打算。”
张书记不动声色地听着,一边泡了两杯咖啡!可能准备熬夜了!每当要熬夜,张书记便拿体己出来了。女人做这些活,手势如流,她打断韩宝来的话:“你的工作,我支持你。生活作风问题呢?你也要如实地给我谈谈。”张书记狠狠地盯着他,韩宝来知道张书记一定听到了什么风声。
韩宝来现在思维恢复了正常,他也是化学脑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个嘛,我——小香河村,村委干部全部在外面打工,哦,只有一名女干部贺玉娥,但她当时是妇女主任。剩下的,不是七老八十的,就是游手好闲的,我被逼无奈,任用了七名女干部。”
“这没问题!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张书记加大了音量,“我也喜欢用你们这帮小伙子。但我这些年,与你们有染吗?”
张书记的话如雷霆万钧,韩宝来心里有鬼,他很聪明,知道张书记可能听到支言片语,不可能知道细节,他装着很无辜地垂下头,眼看着脚尖。
“她一个寡妇,啊,你同情她,你帮助她,我都没有意见。帮群众脱贫,解决实际困难,都是应该的。可你——”张书记终于点明了主旨,韩宝来反而如释重负,他抬起头来:“张书记,这是谁造的谣?我——唉——真是人言可畏!张书记,你坐下,你听我慢慢道来。”
于是,韩宝来把陈汝慧偷鱼把他打晕,他送鱼看到她家的境况;然后到她家吃饭,她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他贪吃了一点锅巴,病倒在古亭;他帮陈汝慧找牛,怎么用看家犬冒充狼犬,吓破了盗牛贼的胆;陈汝慧怎么得了阑尾炎,他力主进县医院动手术;他怎么哄她做手术……当然,韩宝来略去了带彩的故事。
“我说嘛。你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张书记咧嘴吃吃地笑出了声音,但还是严厉地说,“瓜田李下。你以后还是要跟她保持距离。既然闹得满城风言风语,你得避避嫌。这些大道理,我就不讲了,因为今晚,我不是找你说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
说着,张书记忍不住自个儿吃吃地笑,笑得韩宝来心里怪发毛的。
“小蓓这孩子也不让我省心啊,”张书记看了一眼韩宝来长叹了一口气,“你们确实是不错的一对。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有时候,你先听阿姨给你讲个故事。你先坐下,先喝了这杯咖啡。你听完这个故事,你就明白阿姨的良苦用心了。”
韩宝来心里可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现在可牵涉到他的终身大事了,要是过了张书记这一关,周叔叔那一关,那是板上钉钉。周叔叔一直当他是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张玉屏搅着热气腾腾地咖啡,示意韩宝来跟着她走进了休息室,她掩上了门——说是休息室,其实是领导的密室。韩宝来心跳到嗓子尖上了,不知道张书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玉屏不动声色地落了锁,方悠悠地说:“二十六年前,一个乡下女民办教师,她的颜值真的很高,穿上连衣裙,真是一朵飘逸的云啊,那时有多少农村青年恨不得爹妈是万元户,有本钱娶她回家。但她心无旁骛,一心扑在教学和业务进修上,年年评区级优秀班主任。她父亲是区中的中学教员,教了一辈子书,也只当了一个教研组长,连个教导主任都没当上。她代课还是托了关系,送了一份厚礼才走上讲台。有一天,主抓学区工作的黄雁宾主任,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某某老师,你要是认我做干爹,明年你是县级优秀班主任。县级优秀班主任,理所当然有民办教师转正指标。那女老师明明知道黄雁宾是黄鼠狼给难拜年,她也得认干爹,也得乖乖地就范,因为她做梦也想转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