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的车出现在村口,他发现寒风中果然峭立着两个苍老的影子——这不是刘艳梅的爸爸妈妈刘财老爹和二婶吗?
韩宝来一脚刹住了车,刘艳梅开了车门,一阵风向强光中睁不开眼的阿爸阿妈跑过去。刘财老爹在车灯光里,看女儿穿着包屁股的新裤子,上面是闪亮的皮西装,不由抬起满是风吹得起眼泪屎的老花眼:“韩村官给你买的?”
“那当然。不花他的钱,还花谁的钱?从今以后,我是他的人了。”刘艳梅兴奋地说。其实她的意思,她以后要加入韩宝来的阵营当中。
“什么?你们这样就定事了?你给韩宝来父母看了?他父母对你还满意吧?”刘财老爹又是激动又是有点担忧,他们毕竟是农家子弟,再说韩宝来名声也不好。老两口待到刘艳梅走后一直放心不下,一起唠叨了一整天,到晚上还不见回来。老两口还有过争吵。以为,韩宝来带她开什么房,什么始乱终弃?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孩子,你怎么不叫我?”刘财老爹应该觉得韩宝来应该叫他一声爹了。
“老爹、二婶,你们正说得热闹呢。我不好打扰。对不起,我们回来晚了,害二老吹了西北风。上车吧,还有一段路,我送你们到家。”韩宝来诚心实意道歉。
“你这孩子怎么不叫阿爸阿妈呢?”丈母娘看女婿,那可是越看越爱。二婶怕韩宝来脸皮薄改不了这个口,她主动提起,人都跟你到处跑了,怎么还不叫声阿爸阿妈。
刘艳梅捂着嘴,差点笑岔了气:“妈,你想哪去了?我跟他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以后跟你们说吧。反正,他是不会娶我的。我也不会嫁给他。我们嘛,就好比过去,他是地主老儿,我是丫环。他是老板,我是员工。”
“胡闹!”刘老爹老脸一沉重重地顿了顿拐杖,火气上来了,他的闺女怎么能给人家戏弄的呢?他不由怒火中烧。
韩宝来赶紧说:“老爹,人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今天给她打扮一新,去见我的一个老同学在上海读同济大学的博士生张健了。哟,两人那是一见钟情,对上眼了,鹞子抓老鹰拉上勾了,在一起飙歌,一起跳——我不说了。总之,您老准备享清福吧。”
“人长得咋样?”
“比我精神多了。有福相、经常搞运动的肌肉男。最重要的,这小子是一根筋,他要是认准了哪个女孩子,他就死心塌地待她,不会乱来。书读得来,明事理,相当聪明,脑子好使。你没办法忽悠他——”
“你说得天花乱坠。怎么不领他到家里来给我相相?”刘财老爹满脸愠色。
“不行。今天,我带艳梅一起去接机,他才下飞机。我们一帮同学给他接风洗尘,他还没倒过时差呢。精神状态还不是最佳。女婿要见丈母娘,那得装扮一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行。”韩宝来能上的词都用上了。
“阿梅,是不是韩村官讲的这么一回事?”刘财老爹看女儿的心情确实不错。
“我懒得理他。我们走。”刘艳梅缠住妈妈、爸爸的胳膊要走路回家,不坐他的破车,其实也就几百步脚,韩宝只得罢了。看他一家子走出几十步脚,她就嘁嘁喳喳给阿爸阿妈绘声绘色说开了,相当兴奋。一个乡村医生嫁一个博士生,做梦都香了!
韩宝来吹着口哨将车开往村委会办公室门口停下,他关好车门,“咔嚓”打好电子锁。嗯,医务室门前怎么一明一暗?难道有鬼火?韩宝来心揪紧了。村委医务室在左边,办公室在右边,中间只隔着一个村委会议室,会议室临时也给病人打点滴。
刘艳梅今天都挂出牌子:“今日进药,明天来看病。”刘艳梅主要是看感冒、发烧、咳嗽、腹泻之类的,隔一天来看是无所谓的。再说,大瑶山漫山遍野是草药,看病的人并不多见。只是现在全民医疗,看病不要钱,看病的人多了起来。以前门可落雀。
韩宝来麻着胆子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啊。”一个女子变了调的声音在寒风中丝丝发抖,听起来一阵阵肉麻。
“你谁啊?你怎么还不睡?”韩宝来看那女子有团白光闪了闪,倏忽间暗了下来,她飘了过来,一阵风向他袭了过来。她的眼睛在清冷的月光下放着幽幽的寒光。韩宝来心突突地跳,他听说过,有个女子难产死在医务室,刘艳梅还赔了人家钱。莫非是女鬼来缠他了?韩宝来是看过《聊斋志异》的,他有点毛骨悚然。
她的头发、身影怎么那飘逸?
“你的同伴呢?”那黑影一掠长发,吓死人了,原来是陈汝慧!韩宝来尤自心嘭嘭地跳,他回过神来了,女人啊就是女人,以为韩宝来相中刘艳梅,两人相约进城谈恋爱去了。韩宝来想逼出她的真心话:“你找她干什么?”
陈汝慧冷冷地说:“哟,我现在找她看病。还要你批准?再说,我还要找你审稿呢。哎哟,好痛——”
“你怎么了?”韩宝来心不由揪紧了,女人隔三差五总有几个组织器官不得劲,不是这毛病,就是那毛病。
陈汝慧按着小腹,娇躯弯成一只虾米,显得孤苦伶仃。真是一个前世冤家。早不痛晚不痛,偏是人家进城就痛了。
韩宝来掏出电话,要给陈艳梅打电话;可是陈汝慧又不让他打:“她是不是回家了?算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忍什么忍?小病不治忍出大病来了!”韩宝来来火了,要打电话。陈汝慧不顾一切夺下他的电话,韩宝来看她身手如此敏捷,原来是心病,他嘴里不说来。怪不得那么飘逸,原来她穿着冬天的睡袍,又披散了长发,可能准备睡觉了,拿着手机在玩,那白光应该是手机发出来的。她放心不下,跑过来要当面问个明白——这可是关乎到她的命运的大事情!
韩宝来内心一热:“没病装病。我看你要冻出病来了。”
“别说病。最好来场大病。病死更好。眼不见心不烦。”陈汝慧冷冷地说。她的话比寒风更有穿透力,冰肌伧骨。
“是不是打翻了五瓶醋?”韩宝来没正经地说。
“我哪有资格吃你的醋?我只是恨我自己怎么这么贱。怎么牵挂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恨我自己,我只怨命,没有恨你。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会守着我吗?你会对我忠贞不贰吗?那不是天方夜谭?”陈汝慧自怨自艾。
“你是犯了疑心病。我带她进城相亲,我的姑奶奶。我的同学张健从上海回来,我说你听,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我就将一个女孩子介绍给他。两人相处好好地。那女孩子不知怎么的,说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我们一个人似的,常常在一起,也没闻出他身上有股什么味道,让她作呕。我们反反复复闻了。他打完篮球,我也闻了,他根本没有狐臭。没有啊。也带他泡温泉,给他买了大包的花瓣,叫他成天泡。可那女孩子就是不跟他亲近,一见他的面,就闻到什么异味似的。捂着鼻子,愁眉苦脸,一副对他苦大仇深的样子。两人只好散伙了。他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今天,我把刘艳梅介绍给他,他总算春光灿烂了。你看,你看我拍的视频,两人大眼瞪小眼,来电了!”韩宝来满脸兴奋,他像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急于在主子面前表功劳。
陈汝慧拿过来一看,原来拍的是两人一起K歌,四目相对,含情脉脉;张健给刘艳梅献花,现场火爆;张健与她热辣共舞……陈汝慧冷不丁说:“你还有不有同学?”
“什么?你也想要我给你介绍一个?有啊。”
“明天是不是带我去见一见?不会嫌弃我是寡妇吧?”陈汝慧又不自信。
韩宝来猛笑了一阵,陈汝慧跟着讪笑。韩宝来猛不丁,左手搂她的屁股,右手揽她的腰,将她横抱在胸前,气喘吁吁地说:“好重啊。那就是我,我就是我的同学。我今晚让你肚皮隆起来。给我生个小宝宝。张书记原则上同意,我可以娶你了。”
“嗯,满嘴的酒气。我戴了环呢。”陈汝慧娇羞地说。
“我现在就找刘艳梅来帮你取掉?”韩宝来很坏。
“呸——你把她找来,你想一起通吃?我还不知道你。今天,没少占她便宜吧?算不定,你先试了一下深浅,再给同学。新衣裳啊,你先试穿一下。”陈汝慧想得很龌龊,“我即使嫁给你。我也管不了你。你想在外面怎么搞还不是怎么搞。我不过是你在家里的一个摆设。不过,我图个虚名吧。我没理由不答应你。寡妇的日子,我过怕了。拿来啊,戒指呢?”
“你看,一说你就急了。还没买呢。明天,我带你进城,咱们订做一对鸳鸯钻戒。”韩宝来压根儿没想过订婚,他是临时起意,跟那些临时起意的案犯差不多。
“怕又是夜长梦多吧?张书记隔一夜又反悔。明天一个电话打来,我想了一个晚上,小蓓还是交给你吧。你不准再碰别的女人了噢。你啊,肯定屁颠屁颠马上想着怎么讨好丈母娘去了,把我早抛到九宵云外去了。我只能挑人家挑剩下的。”陈汝慧攀着韩宝来的脖颈,恨恨地说。
“这回不同了。我铁了心娶你。因为我感觉,你让我满脑子是你。实话告诉你吧,我找别的女人容易,可我良心会隐隐作痛,会想到你可怜兮兮的眼神。我怕你那冷如秋水的眼神,我怕一辈子背负精神的枷锁。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你偷走我的心?这是不是爱情?反正,我关心你,疼你,想着你,心里有你。你痛苦的时候,我的心也有流血的感觉。我想保护你,不想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风吹雨打。”韩宝来真诚地说。
“但你风流快活的时候,又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陈汝慧点着他的鼻子,脸上是很生气的可爱样子,其实她眼眶一热,眼珠子唰唰往下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