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圆桌，那是摆满了菜，也有乡下那种斗碗，有金边红花碗，也有细瓷碟子，反正能派上用场的碗都派上了。韩宝来习惯性做出来的菜，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王春林尝了尝，赞不绝口：“干儿子还有这手艺！了不起！了不起！”

    “干爹，这是河鲤鱼，它的肉质与塘坝里长大的鲤鱼就不一样。”韩宝来直接这样说，韩爸倒是吃了一惊，怕亲家对野生河鱼有反感。

    王春林用筷子敲着：“其实啊，宝来，这些菜都是多余，就这条鱼就行了。什么鲍鱼啊、海参啊、鱼翅啊、燕窝啊，那都是哄老百姓的钱的。专家有研究，鲍鱼的营养跟普通的贝类没什么两样，鱼翅还不如这鲤鱼尾营养价值高，这燕窝更是没有什么丰富的蛋白质，都是糊弄人的。西方人根本不吃。”

    周朝晖说：“老王说得对，宝来以后，家庭聚餐就做农家菜。你的农家菜到小香河又学了一手吧？你看这天麻鸡，以前可没有的，味道真不一样。还有这清水羊肉，我以前记得你煮得又辣又有一种怪香味，现在没有什么甘蔗味、桔皮、陈皮味了，是纯正的羊肉味了。绝对在小香河学了几手了，对不对？”

    “周伯伯，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个你这也吃得出？”

    “爸爸，韩宝来欺负你！”周小蓓跟韩宝来坐在一起，用筷子敲了他的筷子一下。大家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欺负这话从何说起?其实叫人家伯伯，有推崇之意。

    “爸爸，你没到五十，韩爸爸五十二了，他叫你韩伯伯，明显欺负人！诅咒你未老先衰，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你叫韩爸爸，那他就叫周爸爸喽。”王春林的逻辑推理能力相当高，简直脱口而出，搞得周小蓓脸红到脖子。

    周朝晖眼光一亮：“好啊，你是干爸爸，他是亲爸爸，我也当个周爸爸，啊？”

    郭芳趁机将张玉屏一军：“她是妈妈，我是干妈妈，玉屏，你也应该是张妈妈了啊？”

    张玉屏给逼得无路可退，其实她原本是将周小蓓明地里许给方小舟，暗地里答应让周小蓓私下跟韩宝来藕断丝连；饶是如此，周小蓓当她是仇人，如果现在再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周小蓓肯定饶不过她。她只得违心地说：“宝来，叫惯了我阿姨。现在改口，他愿意怎么叫，我怎么答应。反正都是自家孩子。”

    “这话含糊其辞，没有周校长爽快。宝来，敬张妈妈、周爸爸一杯酒，叫一声，看好不好使？”王春林那是造势的高手，他就是要打乱张玉屏的如意算盘！

    韩宝来偷偷瞄了张玉屏一眼，张玉屏装着没看见，笑盈盈地先站了起来：“那今天我们跑题了。来，宝来，别不好意思，陪张妈妈、周伯伯喝酒啊，你干爹都发话了。你还坐着不动，你干爹会生气的哦。”

    周小蓓跟着韩宝来举起杯，韩宝来先叫：“周、周爸爸，张妈妈，宝来敬你们一杯酒，祝你们万事如意。”

    韩宝来叫得好拗口，周小蓓说得很爽快：“爸妈，我们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人生很多东西，不是依靠别人的，路还是要靠自己闯出来的。爸妈，祝你们白头到老！”

    张玉屏一震，知道周小蓓明显话中有话，她表明了她的坚决态度。她现在对周小蓓无能为力，只能依靠韩宝来间接安排她的终身大事，这是既定方针，绝对不能走错半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年轻人怎么知道什么叫步步惊心、如履薄冰？真要是任性而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玉屏很快驱散心头的雾霾，她乐呵呵地说：“韩大哥，你家宝来，我第一眼就相中了，是个有为的青年。二十六岁的人，正是热血青年，做事情干劲很足，还缺乏历练。你可以问你干爹，这历练，可不是谁能教会你的，那是人生的一种遭际，你面对复杂的情况，你如何化险不夷？没人会教你。我们是过来人，知道什么叫前途茫茫浪吞舟？小心行得万年船，一直要告诫自己，戒骄戒躁，一日三省吾身，生怕工作出现什么疏漏。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

    “世上本无事，最怕庸人自扰。韩宝来最近就是困扰在庸人自扰当中，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你一定要收心！收心，收心，再收心！救你的是四个字：清心寡欲，否则，我可以预言，你在玩火。”周小蓓语出惊人，她是记者，当然对韩宝来的所作所为，知之甚详。可惜韩宝来现在听不进周小蓓的肺腑之言，后患无穷！

    韩宝来看张玉屏脸色剧变，虽然没有发作，但从她胸口很剧烈的起伏看得出，她是一忍再忍。韩宝来赶紧说：“你说得对。我多养鱼，通过养鱼，我在山识鸟性，在水识鱼性，与人相处，更懂得人性。”

    王春林当然懂得察言观色，看得出她母女之间尖锐的矛盾，他心里是幸灾乐祸的，但还是说：“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了。以后，再慢慢讨论。我们今天是家庭聚会，我们亲家双双对对喝一杯，以后见面要喊老亲的。来，郭芳举杯，我们一起敬祝老亲家和万事兴，年年岁岁好光景！”

    韩爸一时语塞，韩妈笑呵呵地说：“感谢亲家看得起我家宝来，我们两家结义至亲，我们两亲家可要走亲走到头发白、牙齿掉光，走一辈子的亲才好呢。我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亲家有三宝贝个儿女，我儿子以后也有姐姐哥哥喊了，我们老韩家可是祖坟冒青烟了呢。”

    嗬，没读过书的韩妈语出惊人，可能韩宝来继承了他妈说话的风格，郭芳赶紧说：“是啊，是啊，亲家母，以后宝来再不孤单，他有三个姐姐、哥哥在海外发展，以后他去海外发展，也有根基呢。”有时候一句话，真的叫一语成谶。

    “老亲，说实话吧，我没文化，老韩也是一个半罐子水，你看他一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我们可没办法教育他，我说一句，他回我十句。现在好了，干爸爸干妈妈、周爸爸张妈妈，你们可得当自己的人管，他不听话，你就要他跪着，给我打。棍棒下面出孝子。”韩母说的是认真的、严肃的。

    “我来管。”周小蓓自告奋勇地说。她的一句话，反而惹起了一场哄堂大笑。

    韩母情真意切：“好啊，小蓓姑娘，他不听话，你代表妈妈教训他。我送你一根竹条子，他小时候不听话，我就拿竹条子抽他。有一次，他跟几个小伙伴一起翻围墙，到果农家里爬树偷人家的梨子吃。我知道了，回家还从他书包搜出梨子来。我气得不得了。拿起竹条子，就要他跪着，狠狠抽他的手，手摘了打手；脚爬了树，打脚。打得他洗澡都不敢抹香皂，有了这一回，再没听说他偷别人家的东西。”

    韩父说：“其实啊，这两个大梨子，不然他早吃了。他听说梨子能治咳嗽，他妈年轻的时候干农活累的吧。有支气管炎，老咳嗽，给妈加糖煲药喝的，这孩子虽然心眼多，没有坏心眼的。”

    周小蓓咬着嘴唇，吃吃地笑着，推了一下脸红得发烫的韩宝来：“后来呢，后来有没有煲药侍奉娘亲？”

    “煲了。不过，这两个梨子还给人家了，老爸去外面另外买的。”韩宝来一脸窘相。

    “我也做错过很多很多的事。有一次，老师发了一张宣纸，让我画一张画参加什么重要比赛的。我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没想到把纸擦破了。老师很生气。当时投诉给我妈，我妈就说：哦，老师，对不起，其实是我不小心，滴了一滴墨水滴在上面，我想了好多办法擦，结果擦破了。对不起老师，我马上给她买一张，今天晚上我让她画好明天给你送过去。老师说，不行，得马上送过来。我守着她画。画完就要往上送。妈赶紧买来了一张。其实老师是故意折腾她的，老师完全可以再给我一张，就是不给。妈也不含糊，一下课就送到了。我还获得了一等奖呢。妈总是有办法，让坏事变好事。”周小蓓表面上夸妈妈，其实是说妈妈太要强，太要面子，太过于干预她的生活。

    王春林漫不经心地说：“你妈是女强人。行事风格当然与众不同。这个社会之所以丰富多彩，就是有不同个性的人物；不同的风格，才有纷繁复杂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嘛。千人一面，千篇一律，那有什么意思？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张玉屏听王春林如此挖苦她，她反而笑了起来，她确实具备越战越勇的性格，她马上举起杯，眉飞色舞地说：“多学习你干爹做一个完美的人。既有文化修养、政治风度、艺术细胞，还善于把握机会，做前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前无来者，后无古人。来，老周，我们一起陪王大哥、王大嫂一杯酒，敬祝大哥大嫂年年有今日，风光无限好。”

    “这话有意思。有意思。”王春林并不点破，郭芳也只是含笑不答，她不喜欢打嘴仗，当然知道张玉屏表面上赞不绝口，其实说他“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了。

    张玉屏接着与周朝晖一起敬祝韩父韩母的酒：“哥、嫂子，我们今天来，一是祝贺宝来认了干爹干妈，二来咱们两家这么亲，也没见过一面。今天借这个机会，我们互相认识认识，以后两家经常走动。走亲走亲是走出来的。”

    周朝晖也要到了话语权：“老哥子，宝来这孩子，我一见就喜欢，我一直当我亲生孩子一样。你们放心，我们是全力支持他的工作，当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也是当自己孩子一样对待，有什么说什么。不听话，我也是毫不留情面的。”

    韩母跟周朝晖夫妇说的话与跟王春林夫妇说的话明显不一样：“是啊，我们还指望谁？自己的孩子，管严一点。不管住他，他想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他还上天了不行？不对的地方，就给我打。别跟他讲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