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猛的眉心已经挤成了个疙瘩,想答应,却不甘心,抱着一线希望试探地说:“他们动手了,我们几个都受了伤。”
“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先撤!快点!”话筒里的声音又吼了过来,连旁边的萧何吏也听的清清楚楚。
“哦。”黄猛不情愿地服从了,刚要悻悻地挂电话,突然一抬头看见了萧何吏,眼睛不由一亮。
望着黄猛充满期待的眼神,萧何吏很犹豫,他知道黄猛在想些什么,刚才的电话内容他全听到了,心里也不明白那个“苏队”为什么下达这样的命令,可是自己还没上任就干涉队里的工作,好像不太好。
黄猛见萧何吏犹豫着不说话,目光中期待的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萧何吏看着黄猛三个人脸上的失望表情,心里不由紧了一下,咬了咬牙,对黄猛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黄猛的表情立刻就生动了起来,对着电话有些激动的喊:“喂,喂,苏队,苏队?”
“又怎么了?赶紧撤,你他妈听到没有!”话筒里传来极不耐烦的声音。
“苏队,萧队在现场,就是局里派下来的萧何吏队长,他的意思……”黄猛又犹豫了,抬头看着萧何吏。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也没法再退缩了,萧何吏把心一横,故作轻松地对黄猛笑笑,伸手接过了电话:“苏队,我是萧何吏。”
“哦,萧队长啊,你好啊。”对方很客气,也很冷淡:“你还没来队里,很多事情不清楚,让他们赶紧撤回来,等你上任后我再给你汇报。”
对方的话很清楚,你还不是队长,想指手画脚等上任了再说。
萧何吏笑了笑:“苏队啊,我是外行,意见还是你拿,不过我觉得现在不清不楚地撤走不太好吧?”
“现在不走,一会你就走不了了,赶紧让他们回来!”最后一句话语气极其不耐烦,并隐隐含有命令的口气。
萧何吏拿着电话没出声,脸色很不好看。
那边也仿佛觉得语气有些不妥,又解释道:“这也是局领导的意思。”
萧何吏火往上撞,心想整个二队就只有朱兆强一个人有正式编制,其余的人不管是这队长那队长说到底无一例外都是临时工,叫你一声苏队是尊重你,现在居然还拿局领导来压我,凭你也能认识局领导?想到这里萧何吏语气也冷淡了下来:“呵呵,局领导的意见?哪个局领导的意见?”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快点叫他们接电话。”那边的口气越来越不耐烦。
“让局领导直接给我打电话!”萧何吏说完便狠狠地扣了电话,深深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心里开始隐隐有些后悔,越想越觉得这事心里没底,就问黄猛:“今天的执法程序各方面都没有错吧?”
黄猛明白萧何吏的忧虑,很激昂地说道:“萧队,您放心,没有半点错误,如果出了问题我把头割给你!”
“哦,那就好。”萧何吏点点头,略略踏实了一点。可看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心里又多少有些紧张起来,从来没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其实也不能怪自己冲动,今天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几乎就没有让自己考虑的时间,一步步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黄猛三个又去催对方打开车厢,萧何吏这才注意到那两个记者不见了,扫了一圈,却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采访车上。正在奇怪,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萧何吏以为是陆春晖打来的,便回头瞟了一眼身后的冬青丛,顺手接通了电话:“喂!”
“小萧吗?我是苏银祥,你在现场?马上撤回来。”电话里传来苏局长的声音。
萧何吏觉得头翁的一声,刚才他以为那个“苏队”是虚张声势,所以才底气很足地说让局领导给自己打电话,谁知道还真打过来了,看来确实是局领导的意思,这下麻烦大了。
黄猛听到了萧何吏的电话,目光竟有一丝完全洞悉的凄凉,两个同伴也悲哀摇摇头,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脸无奈地走了回来。
“苏局长,可是……”萧何吏使劲定了定心神,尽量把语气放平缓,想解释一下。
“小萧,你还没上任,很多事不清楚,撤回来。”话语很简洁,语气也还算和蔼。
“可是……”
“二队的工作,能干你就干,不能干就别干!但是,我请你不要给局里添乱!”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而且很难听。
萧何吏头上开始有点冒汗:“苏局……”
可是对方根本不听解释:“马上带着动检所的人撤下来,不要问为什么,如果觉得我说话力度不够,我可以让乔局长亲自给你打电话。”苏银祥口气又变得很平淡,语速也很慢,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晰地传了过来。
虽然声音不高,语气也不激烈,但在萧何吏听来还是不啻于一个炸雷,连乔局长都惊动了,看来自己这次是真的闯祸了。
萧何吏拿着对方已经挂断的手机,有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怎么办呢?为什么要撤呢?猛一抬头,却突然发现黄猛三个人都站在自己面前,正用理解的眼光看着他,心里不由一暖,他们是怕自己为难啊。
“咱们撤吧,萧队。”黄猛语气很平静:“如果领导打电话以前我们能打开车厢,把他们的违法行为坐实的话还可以顶,现在没机会了。”话语虽然平静,却充满了惆怅和惋惜的味道。
萧何吏感觉眼里有点发酸,:“你们的伤……对不住你们了!”
黄猛抹了一把自己头上的血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习惯了!萧队,您别往心里去。”顿了一顿又低下头有点内疚地轻声说道:“都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萧何吏觉得眼中有东西就要掉下来,赶紧转过身挥了挥手:“快走吧,先去医院看看。”
黄猛与两个同伴走到路边,打开自行车的锁,骑上走了。围观的人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趁这个机会,萧何吏悄悄地挪到了陆春晖藏身之处。
陆春晖被萧何吏一脸悲愤的样子吓了一跳,关心地问:“没事吧?”
萧何吏摇摇头不说话,目光阴冷地盯着外面那辆写有神农绿康的冷藏车和那个歪戴皮帽的年轻人。
那个歪戴皮帽的年轻人见动检人员撤了,又开始得意起来,不断地叫嚷着,周围的人群也在议论中逐渐散去。
突然一辆悍马车驶了过来,后面跟着三辆黑色轿车,四辆车都停在了路边。从悍马车里下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身穿一件深色过膝的毛皮大衣,看上去很高档,不知道是什么皮的,或许是貂皮吧,脚上穿的是一双高筒棕褐色的皮靴,显得既雍华贵又有几分英武,一头乌发高高的盘起,脸庞在月色映照下如凝脂一般柔和,而眉宇间却散发着一股勃勃英气。
说来也怪,刚才还很嚣张的歪戴皮帽年轻人,却仿佛怕极了这个年轻女孩,低着头慢慢退到众人身后去了,一声也不敢叫了。
年轻女子一下车便朝那辆采访车走了过去。
那个记者正在车内接一个电话,见到了年轻女子一边慌忙下车点头示意,一边对着电话一个劲地说:“好……好……好,我明白,好,好。”
等记者放下了电话,年轻女子笑吟地说:“路大记者,好久不见,还认得我么?”
那记者连忙笑道:“哎呀,徐总在东州谁人不识啊,怎么?这点小事连您也惊动了啊?”这位路大记者仿佛想跟女子握手,无奈女子两手都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没有一点握手的意思,只有作罢。
年轻女子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这点小事还用我操心吗?我是好久没见路大记者了,听说你来了,这不赶紧来过来看看。”说完转身对身后的人说:“没什么事了,让看热闹的散了吧。”
身后的七八个大汉也不言语,径直向已经稀落的人群走去,看热闹的人也识趣,不等赶就四散而去了。
萧何吏和陆春晖躲在靠墙的一大丛冬青后面,由于灯光昏暗,没有被发现。
“路大记者”笑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刚才社里王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您放心吧。”
年轻女子给后面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使了个眼色,那男人走过去把一个纸包递到了记者手里。
路大记者假客套了一下:“哎呀,徐总太客气了。”
年轻女子轻笑道:“时间太晚,来的又仓促,你看,又是在马路上,呵呵,只好改日厚谢了。”
“哪里哪里,徐总您太客气了,没少麻烦您。”路大记者说着与同伴上了采访车,并摇下车窗玻璃挥手告别。
年轻女子这才从兜里抽出一支手,朝路记者挥了挥:“替我向王主任问好。”
“一定一定。”
采访车走了,年轻女子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渐渐铺上了一层寒霜,眼神凌厉地盯着歪带皮帽的年轻人,那歪皮帽不敢看这个年轻女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为什么用这车?”年轻女子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却显得那么冰冷。
“其他车都出去了。”歪戴皮帽年轻人的声音好像有些发抖。
“如果再用带公司标记的车运这种货,我就帮你长点记性!”声音残酷而又冰冷,绝不像出自一个年轻女子的口中,连萧何吏和陆春晖都有点不寒而栗,更不用说那个歪戴皮帽的年轻人了。
年轻女子对刚才给记者递红包的穿西装男人说道:“扣他三个月工资。”说完转头又对歪戴皮帽的年轻人喝道:“滚吧。”
歪戴皮帽年轻人和同伙如大赦一般飞奔到各自车上离去,随年轻女子来的几个大汉却仍留在原地。年轻女子又摆了一下手,一众大汉这才毫无声息地转身钻进了悍马后面的三辆车中。
年轻女子面色如霜,转身向悍马走去,边走边拿出了电话。
萧何吏捅了一下陆春晖:“咱们也走吧。”
陆春晖有点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说:“轻点说话,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走。”
萧何吏刚想点头,兜里的手机却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年轻女子听到了铃声,微微有些吃惊,转过身向萧何吏的方向看过来。
陆春晖愤怒加埋怨地瞪着萧何吏,萧何吏苦笑了一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路边走去,与年轻女子擦肩而过时顺手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您好,刚才是您通知报社……”
“哦,是我……”
萧何吏和年轻女子都没有说完,就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电话,因为已经不用话筒,说话的人就在身边。
那些大汉从车里一个个又跳了出来。
年轻女子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向后摆了摆,那些大汉就又钻回了车中。
萧何吏已经大体猜出眼前这个女子是谁了,心里说一点也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黑社会”的人打交道,而且还是“黑社会”的女头领。
年轻女子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盯着萧何吏看了许久,慢慢地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您好,我是神康绿色食品集团的徐少姑。”声音很温柔,完全没有刚才的冰冷。
萧何吏向前迎了一步,伸手握住了那只小手:“你好,我叫萧何吏。”
“不管你是受人指使还是处心积虑,我都感谢您对我们质量的监督。”徐少姑说的很客气,目光却如刀锋一样锐利而冰冷。
萧何吏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刚想要解释,黄猛带着血迹的脸庞却浮现了上来,借着那股怒气和怨气,把心一横,用无畏的目光迎了上去。
两个人对视着,一动也不动。
过了许久,徐少姑眼里的寒意略有些消释,但语气却依然冰冷:“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希望你对神农绿康一如既往地关注到此为止!”
萧何吏淡淡地说:“谈不上关注,我也是今天才听说你们这家企业。”
徐少姑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她静静地盯着萧何吏的眼睛,想发现些什么,但只看到了坦然。半响,她缓缓点了点头:“再见!”
萧何吏心里莫名地一宽,也点点头说道:“再见。”
可徐少姑并没有走,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萧何吏正在奇怪,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还在握着徐少姑的小手,连忙把手松开。
原来自己居然紧张的连手都没有知觉了!萧何吏的脸腾的变红了,羞愧地恨不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徐少姑看着萧何吏的窘态,有些想笑,但强忍住了,只是在回头的瞬间还是在嘴角释放了一丝笑意,随即又板起脸款款向悍马车走去。
“等等。”萧何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又喊住了徐少姑:“最后我想问一句,今天车上装的是不是病死肉?”
徐少姑身体顿了一顿,但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回答,径直登上悍马扬尘而去,后面三辆轿车也紧随其后远去了。
过了好一会,陆春晖才从冬青后面钻了出来,一脸的担忧地责备道:“你怎么把真名告诉她了?”
萧何吏轻轻叹了口气:“不告诉她又如何呢,手机号是用我身份证办的。”
两个人一时无语。
半响,陆春晖仿佛是为了调节气氛,开玩笑地说:“行啊,你就算挨顿黑砖头断条腿也值了,握住小手那么长时间。”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点也不好笑,只能让这个冰冷的夜晚徒增寒意。回到租住的小破屋里,躺在床上的萧何吏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千头万绪。上任的前夜,本来就是个兴奋、期待、忐忑的夜晚,现在又加上了些许恐惧和忧虑,能睡着才怪。
她不会派人来报复吧?萧何吏反复掂量着,以前总觉得政府的人特牛,谁也不敢惹,现在才知道政府里的人也分三六九等,并不是个个都厉害的,其实自己挨顿黑砖头和普通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还有今天的撤退,到底是为什么?自己错在哪了呢?乔局长不会因为这个事把自己的队长给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