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单老,是在萧何吏竞岗成功的时候。
那几天他的心情异常地兴奋,充满了双喜临门的喜悦,一喜是竞争成功,再一喜就是见到苗苗。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岁月里,萧何吏自认为堂堂正正,从没做过心中有愧的事情,只有当年对苗苗的指手画脚让他心怀内疚,现在苗苗回来了,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回到小破屋,虽然时间很晚,但萧何吏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吸着。苗苗那娇艳的容颜不时的在脑海中闪过,还有那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胸部,萧何吏使劲晃晃脑袋,暗暗地责备自己,又没有娶人家的想法,想人家那些部位干什么呢?
萧何吏起身把烟掐灭,用被子蒙住头想赶紧睡去,但事与愿违,虽然那些刺激撩人的情形消失了,但当年和苗苗一起度过的那段短暂却快乐的时光却越来越清晰。每天早上,苗苗把他叫起床,然后两个人走出废墟,到附近的百花公园去跑步,跑完步找个小石凳休息一会,然后慢慢走回来找个地摊吃早餐,自始至终,苗苗的眼里都是充满疼惜和崇敬的目光。只有萧何吏自己心里清楚,在那段灰色岁月里,这几缕目光对他强自支撑自信是多么的重要。
过了许久,萧何吏渐渐迷糊了过去,但睡的并不踏实,整个晚上一直在做梦,最清晰的就是苗苗筋疲力尽却又奋力地瞪着三轮车上坡的身影。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萧何吏的手机就叫个不停,拿过来一看,是老乡张为康打来的,刚一接通,那粗俗的家乡话就骂了过来:“死孩子,怎么才接电话?都几点了?还不起?”
连珠炮式的质问让萧何吏无言以对,半响才嘟囔着回了一句:“死孩子,才几点啊,着急投胎吗?”
张为康的声音变得神秘:“前几天我遇到个世外高人,你赶紧过来,我们一起去找他测测。”
萧何吏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早已入党的老乡虽然知识渊博人情练达,并接受了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却仍不能阻止他沉迷于风水面相之类的“迷信”。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萧何吏说着想挂电话继续睡觉。
“真的,我不骗你,太神了,一般人我还不叫呢,快点。”
张为康的声音很焦急。
萧何吏无奈地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暖暖的被窝,穿上衣服出门。等从五十八路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张为康已经在站牌等着了,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久了,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还不时放在嘴边哈气,两个脚也不时地蹦一下。这时一见萧何吏下车,顾不上骂立即拉了他打了辆出租车疾驰而去。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青云山脚下。
青云山是东州最高的一座山,被东州最大的一条河清河围绕了大半,风景一年四季怡人美丽。
张为康带着萧何吏轻车熟路地走入了一个孤零零地小院,一进门,有位面色祥和的老妇人正在扫着院子里的雪。张为康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阿姨,单老呢?”
“钓鱼去了,就在那边。”老妇人停止了扫雪,指着东北方很和蔼地对两个人说道。
“我们帮您扫吧?”张为康客套着,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用,你们去找他吧。”老妇人说完低头开始扫雪。
“那我们走了阿姨。”张为康拉着萧何吏出来:“怎么样,这天气钓鱼,不一般吧?”
“恩,不一般,估计跟你一样,神经有问题。”萧何吏奚落道。
张为康脸上先是一慌,然后浮上了一层愠色:“别乱说话,不能不敬!”
两个人走到了河边,虽然已经风停雪住,但昨天的一场大雪依然把青云山打扮的银装素裹,淡丽清雅。一片雪白中,河边正在垂钓的一个银须老者特别显眼,远远望去,仿佛一幅极美的画,如果把棉帽换成斗笠,还真有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韵味。
萧何吏心里有点肃然起敬,但嘴上却仍然故意气张为康:“这算不算作秀啊?”
张为康气恼地摆了萧何吏一眼:“就不该带你来!”说完直奔老人而去。
萧何吏看着张为康慌慌张张又诚惶诚恐的背影,心里觉得好笑,他是彻头彻尾的无神主义者,虽然经历了太多不能解释的神奇实例,但他总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只是目前,还有一些神秘的事情难以解释罢了。
记得当年,奶奶曾信誓旦旦地说萧何吏必能考上大学,因为很多算命先生都是这样算的,萧何吏最反感这些,就生气地反问奶奶:“那既然我必定能考上,我就不用上学了,天天在家帮你干活吧。”气的奶奶差点病倒,有两天没搭理他,说这孩子现在学的胡搅蛮缠,越来越不懂事了。从那以后,萧何吏不再顶撞奶奶,但内心里却依然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
沿着河边看了半天爽心悦目的风景,萧何吏这才慢慢地向银须老人和张为康靠了过去,老人已收起鱼竿,张为康殷勤地站在旁边帮老人提着马扎和空空的网兜。
萧何吏故意问:“钓了几条?”
老人回过头,淡淡地笑了笑:“钓了几条小鱼,全放回去了。”
张为康在一边钦佩地点着头:“是啊,放生了,放生了……”
萧何吏心里有些不服气,既然放生,还让鱼受这钩挂之苦做什么?但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
老人仿佛看出了萧何吏的想法,却也没有说什么,淡淡地笑了笑:“走,回家。”
萧何吏仔细端详了一下老人:面色红润,须发皆白,腰杆挺直,温和内敛。一阵寒风吹过,衣袂飘飘,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萧何吏心想,要从事算卦行业的话,估计生意要比路边摆摊的那些落魄邋遢的江湖人士好上不知多少倍?
老人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徐徐而行。
望着老人挺拔的背影和祥淡的步伐,萧何吏心中的好感又深了一层,不管是不是骗子,就单看这做派,也是有极好的涵养和修为的,有心想问问张为康是怎么与老人认识的,却一直得不上空,因为张为康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人身后,半步也不离开。
到了家中,老妇人已经把院子收拾停当,简洁中透着干净利索,等进得屋来,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萧何吏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原话记不清了,大意好像是说陶瓦如果质朴而洁净,便胜过金玉器具。
老人摘掉棉帽挂在衣架上,露出满头的银丝,脸上挂着微笑转过身来招呼两个人坐下,态度淡然而又不失热情。
老妇人沏了一壶茶,给三个人斟上。老人地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很享用一般深深抿了一口,然后对二人说道:“你们也喝。”
张伟康立即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杯子刚离嘴唇,便迫不及待地赞美起来:“好茶好茶。”
萧何吏有点好笑,张伟康一向是很自重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副嘴脸,不由低头看了看那茶,只见杯中的那一抹淡绿在热气蒸腾中轻漾着,确实好看,不由也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虽然不怎么懂得品茶,却也觉得喝进嘴里齿颊留香沁人心脾,果然是好茶。
老人盯着萧何吏的眼睛问道:“如何?”
萧何吏笑着说:“我是不太懂茶,喝这样的好茶怕是糟蹋了,不过说心里话,这茶和单老倒是极配。”
老人略显意外:“怎讲?”
萧何吏很诚挚地说:“见到单老,我仿佛见到了古代开院讲学的大儒,肝肠若煦暖春风,气骨如轻盈秋水,我觉得正配这茶的悠远清香。”
老人摆了摆手:“小伙子太过奖了。”
张伟康插话道:“呵呵,单老,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没得空,您是怎么保养的?”
单老哈哈一笑:“寡欲容颜好,无官梦也闲。”
张伟康惋惜地说:“如果不是这头银发,就凭单老的精气神,就跟三十多岁的人一样!”
单老又是哈哈一笑:“人见白发恼,我见白头喜,几多杰才俊,未到白头死。”
萧何吏见单老出口成章,忍不住心下佩服,张伟康更是一脸崇敬神色,但估计是刚才没听清楚,便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萧何吏:“单老说的你明白不?”
萧何吏点点头:“单老说,别人生了白发都很烦恼,但单老却很喜悦,因为古往今来有多少的青年才俊,还没有活到生出白发的年龄就英年早逝了。”
张伟康一挑大拇指:“都说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可是你看单老的境界!”
单老微笑着轻轻地摇头:“小康,不要这么说,俗人避世,还谈什么英雄美人。”
萧何吏心里一动,记起老人刚才“寡欲容颜好,无官梦也闲”仿佛在哪本书看过,书中好像还有一段话,便接口道:“静中观物动,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忙处会偷闲,动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功夫。看来单老的境界修已经是达到动静合一,忙闲有致了。”
单老颇有意味地盯了萧何吏一眼,转头对张伟康笑道:“小康啊,前些日子跟你有缘相遇,心里甚是喜悦,垂老之年,得了个忘年之交,也算人生幸事,今日一见,原来你们个个都是青年才俊啊。”
张伟康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是有苦难言,单老说话本来就文雅,现在被萧何吏一接一顺,说得更难懂了,要写到纸上或许还看的明白,但用于对话听起来就有些费劲了。看来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以前见萧何吏总爱看些古文书,他们几个老乡还经常笑话他,都什么年代了还看这些,没想到今天居然派上大用场了。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张伟康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讪讪地笑道:“单老,您帮我看看手相吧,测测我的仕途。”
单老犹豫了一下,笑道:“小康,你也是此道中人,知道其间的奥妙无穷,我也是仅懂皮毛,准,只当切磋,不准,就当老夫信口开河了。”
张伟康很高兴,连声说道:“哪里哪里,有劳单老了。”
单老看了半天,忧心忡忡地说;“小康,你的仕途虽近年无起色,但三五年后亦能风生水起,不必担忧,只是你的身体,近来恐有劫难。”
张伟康脸色顿时苍白:“单老,身体有什么劫难?能破解吗?”
单老摇摇头:“尽人事,听天命。小康,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一心向善,天必佑之,你心地善良,会平安度过此劫的。”
张伟康听单老这么说,好似长出了一口气,脸色这才慢慢舒缓下来。
萧何吏开始觉得有点好笑,难道那些生病躲不过去的就都是不善之人吗?老天有时候未必总保佑良善之辈的。一想到这里,却突然想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据说是极其老实巴交的一个农民,难道他是奸恶之辈吗?这样一想,心里变得非常不舒服。
单老觉察到萧何吏的变化,便问道:“小吏,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交友贵在交心,贵在敞开心怀。”
萧何吏本来想反问俗语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好人不长命,祸害活百年,有时候也未必好人就长寿,但转念一想,单老这么大的年龄,此时说这句话显然太不礼貌,于是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没想什么。”
单老见萧何吏不说,也没再追问,笑了笑端起了茶杯。
张伟康问道:“单老,您说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单老轻啜了一口香茶,不紧不慢地说:“目标不同,境界自然也不同,有为国为民者,有独善其身者,我信奉道教,讲究无为,觉得山水之间无荣辱,林草小路淡炎凉,秋至时时观秀色,春来处处赏花香,过这样的日子,人生足矣。”说完放下茶杯,对二人说:“其实归结两个字,就是要健康。你们这个年纪或许现在还体会不到这两个字的重要。”
“是啊,健康最重要。”张伟康感喟道,刚才单老说他身体上有一劫,心情到现在还没完全舒展开。
单老含笑不语,却望着萧何吏。萧何吏笑了笑:“刚才单老说的意境好像与身体健康没多少关系,倒是精神的健康更多一些。”
单老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健康有两层含义,一层是身体无疾病,二层是心灵无烦忧,后一层比前一层还要重要。”
张伟康变得有些忧郁:“单老,人活在世上,您说的这两样,谁也避免不了,除非有神仙。”
单老也有些感慨,银须抖动:“人生苦短,贪欲又太多。”说完竟然站起身在屋里踱步低吟起来:“白发不随人老去,转眼又是白头翁,贪爱沉溺即苦海,利欲炽燃是火坑。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飞蛾扑灯甘就镬,春蚕做茧自缠身,世事茫茫难自料,清风明月冷看人。”
张伟康听得有些入神,萧何吏却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些勘破红尘的大理论离他太远了,他的目标很实际,把立命的工作做好,再攒钱买个房子,在东州有个安身之所,将来能让奶奶和妈妈不再操劳,过上比较安逸的日子,如果更长远一些,找个能相伴一生的老婆,再生个活泼可爱的儿子,足矣了。
单老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萧何吏说:“你信命么?”
萧何吏一愣,犹豫了许久,不顾张伟康不断使来眼色,轻轻地说:“单老,我从不信。”语气有些歉疚却又异常坚定。
单老轻轻地摇摇头,表情里有些失望,却又隐隐有些赞赏在里面。许久,单老慢慢坐下,笑着问道:“小吏,有没有兴趣听我信口开河一番?”
萧何吏有些不自然:“您要给我算一卦?”
单老微笑着不说话,一副默认的表情,萧何吏还没说什么,张伟康却喜出望外,连连催促萧何吏:“好啊,单老可不是随意给别人算的,你真有福气。”
萧何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单老,您能算出我有几个兄弟姐妹吗?”
单老像看透萧何吏心一样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掏出眼镜戴上细细地看了起来。
张伟康见单老戴上眼睛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心里略有点失落,刚才给他看的时候只是粗粗扫了几眼,不过与萧何吏良好的关系和内心强烈的期待让他精神紧张,所以并没有产生很大的不平衡感。
许久,单老慢慢抬起头来,额头上沁出密密地汗珠,掏出手帕在额头轻轻地擦拭了一下。
张伟康紧张地问:“怎么样,单老?”
单老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道:“小吏,你早年丧父,没有兄弟姐妹,是家里的独苗,对不对?”
萧何吏钦佩地点了点头,表示准确。
“不过从相面上看,你命里该有个姐姐的。”单老说的很平淡。
萧何吏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自己确实有个夭折的姐姐,比他大三岁,但不满两岁也就是在萧何吏出生前就去世了,这件事没有几个知道,萧何吏也从未向谁提起过。
张伟康疑惑地望着萧何吏,他知道萧何吏没有姐姐,但看到萧何吏震惊的表情,心里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萧何吏笑了笑,并没有说话,虽然曾经见过很多神奇的事情,但单老的句句中的还是让他震惊。
张伟康小心翼翼地问:“单老,仕途怎么样?”
单老略带嗔意地看了张伟康一眼,张伟康立刻紧闭上了嘴。
萧何吏有点好笑,张伟康一直很沉稳内敛,但一碰到算卦相面之类的事情就立刻变得如孩童般急切。
单老接着说:“小吏,你命犯桃花,一生成也桃花,败也桃花,最近这些日子桃花必定不少,但务要把持清心,不可随意摘撷。欲不可纵,稍纵便成灾祸。”
萧何吏脸一红,想起昨晚对苗苗想入非非的事情来,但除了有点尴尬,心里更多地还是震惊,因为当初奶奶说过有个算命人说自己命犯桃花,一生成也桃花败也桃花。怎么如此雷同?
为了掩饰自己的震惊,萧何吏看了一眼张伟康,笑着对单老说:“单老,我们是俗人,最想问的还是仕途上的事。”
单老有些失望:“仕途上风波诡谲,最难把握,小吏,看你面相,应是心宽淡然之人。如果硬把心放在其中,必落得心神疲惫。”
萧何吏收起笑容,很认真地对单老说:“单老,说心里话,我也想过您这样的神仙日子,但是我没有资格,家中有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未来还会有孩子,我想让老人过上安逸的生活,让孩子的起点更高一些,所有的一切,像一个个沉重的包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像一条条凌厉的鞭子,不停地鞭策我前进,虽然直到现在,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萧何吏说得很动情,眼睛差点湿润。他从未对谁讲过这些心里话,这时候一句句从心窝里蹦出来,那些无助、迷惘和委屈都扑面而来,让他百感交集。
单老并没有夸赞萧何吏懂事孝顺,反而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为萧何吏的执迷不悟而感到惋惜:“莫为爷娘虑远忧,莫为儿孙做马牛,儿孙自有儿孙福,爷娘自有爷娘寿。更何况,财是灾星,权是祸苗,千万不要看得过重。”
萧何吏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其实问仕途也是聊以自wei,像我们这种出身的人,能在政府部门混口饭吃已经很满意了,对财和权其实没有太大的奢求。”
单老叹了口气,然后微微一笑说道:“也未必啊,古语说无限朱门生饿殍,几多寒屋出公卿。”顿了一顿说道:“刚才没注意你的仕途,我再细细给你看看。”
萧何吏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依然不相信命中注定,但刚才单老的推算还是让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所以这次手伸出的姿势极不自然。
单老又戴上眼睛看了一会,半响说道:“如果你今生追求仕途,那么我先恭喜你,今年岁末你有擢拨之喜,就在这几天,或许未来几天,也或许是前几天。”
萧何吏心中又是一震,难道真的这么神?难道自己成功竞争队长真的在手相上有反映?
单老又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地说:“但又好像有波折,隐隐约约,喜忧参半,看不清楚。”
萧何吏见单老说的有些吃力,赶紧把手撤了回来:“呵呵,就算到这里吧,麻烦单老了。”
单老却不死心,取了一张纸出来:“你写个字,我给你测个字。”
萧何吏见单老如此坚持,便拿了笔过来,思量了半天,想起刚进门时那老妇人从地窖里取了几个萝卜,就随手写了个“卜”字。
单老端详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卜,测也,主吉凶难测。卜,又萝卜也,小吏,一个萝卜一个坑,你的坑被别的萝卜所占,你这个萝卜没坑了啊。”
萧何吏先是一愣,什么又萝卜又坑的,肯定是单老故弄玄虚,想到这里就笑了笑:“谢谢单老。”
张伟康见老妇人已经开始做午饭,就站起身恭敬地说:“单老,时候不早了,我们不打搅了,改天再来请教。”
单老也不挽留,站起身有送客的架势,张伟康连忙扶住单老:“您老留步,我们担当不起。”
单老哈哈一笑:“好,不拘礼了,有时间常来。”又转头对萧何吏说:“小吏,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一切都要看淡一点。”
萧何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与张伟康一起告别单老出门。刚出去没多远,张伟康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埋怨着萧何吏不把握机会让单老给好好算算。
萧何吏正在不耐烦,张伟康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喂,我是张伟康……小萌啊?嘻嘻,想我了?……啊?!!!哦……好……好。”声音越来月低沉。
萧何吏在一边鄙夷地看着张伟康,那个小萌他见过几次,长得人高马大丰满异常很是壮实,父亲是个暴发户,家里有地是钱,一直对张伟康很有点那个意思,但张伟康一直装傻卖呆,故意不解,却又经常撩拨人家。
萧何吏刚要出口讥笑他几句,却发现张伟康脸色变得煞白,甚至在这寒意逼人的深冬,额头上竟然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怎么了?”开玩笑的心情荡然无存,萧何吏焦急起来。
张伟康两眼无神,目光呆滞,喃喃道:“体检结果出来了,我劫数来了。”
萧何吏以为张伟康装相,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别装神弄鬼的。”
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张伟康却一堵泡透了的泥墙一样,软软地躺在了地上。萧何吏大惊,这才意识到可能真出什么事了,赶紧蹲下使劲晃着张伟康的头:“到底怎么了?别吓唬我啊!”
好半响,张伟康的眼珠才算有了点活气,慢慢地转动了两下眼珠,有气无力地说:“我没事,扶我起来。”
萧何吏搀着张伟康走向站牌,边走边焦急地问:“不要紧吧?咱们打车回去算了!”
张伟康有气无力地摇头:“不要,我要坐公交车,咱们直接去市中心医院。”
公交车没等来,倒是来了一辆出租,萧何吏赶紧挥手。出租车停下了,张伟康却暴怒起来,大吼道:“我说了不坐出租车!”
萧何吏愕然,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只好转头歉意地对司机说对不起了师傅。
“神经病。”那司机叼着烟的嘴角满是不屑的表情,嘴里骂了一句,手脚却都没闲着,挂档松离合加油门,车开始缓缓启动。
本来是很常见的一幕,可在今天却发生了变化,张伟康疯了一样冲了上去,用脚狠狠地踹着车门:“你说谁神经病?你说谁神经病?……”
“别踹了,踹坏了咱们赔不起!”萧何吏一边拼命地拉着张伟康,一边急速地想着一会怎么跟司机解释。
可是出乎意料地是,刚才还一脸鄙夷不屑表情的司机这时却一脸惊恐,猛一加油门一溜烟地跑了,估计是被张伟康凶恶的表情和行为吓坏了吧。
萧何吏不由哑然失笑。
看着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出租车背影,狂躁的张伟康慢慢平息下来。半响,像是把心一横的样子,说道:“走!打车去医院!”
萧何吏对此没表现出任何惊讶,今天张伟康太反常了,见怪不怪了。很快就等来了一辆出租车,两个人上车直奔中心医院而去。
一路无话,到了医院取了体检报告,张伟康的脸色又开始发白。
萧何吏让张伟康先坐下,然后拿了报告去找医生。一个很清瘦地中年男人,带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显得很斯文,简单看了一下单子,轻描淡写地说:“心脏有点小问题。”
心脏病?萧何吏吃了一惊,在他的意识里这是种非常严重的病,得了这个病,就意味着丧失劳动能力,不能忍受喧闹的环境,以前村里有个得心脏病的,家里总是死气沉沉的,孩子也不敢叫不敢笑,气氛很压抑,很多家长都特意嘱咐孩子不要去他家玩。但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据说得这个病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医生看着萧何吏的脸色,以为他就是本人,就说道:“你可能是房间隔缺损,这是心脏病中最轻的一种。如果不放心,我给你开张单子,你去做个心脏b超确定一下。”
萧何吏左手拿着单子,右手搀着浑浑噩噩的张为康到了b超室,外面好多人都在排队,原来有这么多心脏病啊?
终于轮到了张伟康,检查很简单,很快就结束了。萧何吏担心地问医生:“有问题吗?”
“房间隔缺损!”B超医生见怪不怪,语气轻松的就像是说张伟康衣服上破了个小洞一样,他们绝症的都见得多了,何况一个小小的心脏病。
萧何吏心里一凉,看来是真的了,回头再看张伟康,脸色已经煞白,没有一点血色。
两个人回到坐诊医生的办公室,萧何吏问:“大夫,这种病应该怎么办呢?”
医生随意地拿着结果瞄了一眼,淡淡地说:“做修补手术。他的房间隔缺损不大,手术很简单。”
张为康颤颤地问:“能不能不做手术?”
“如果不做手术的话,等你年龄大了,心脏负担会越来越重,很可能会出现大问题!”医生回答。
两个人从医院出来,萧何吏看着失魂落魄的张伟康,心里也是很大不忍,掏出电话给刘树国打了过去,他是医药代表,与很多医生都很熟悉,萧何吏曾经见省级大医院一个非常有名望的,非常受人尊敬的胸外科主任跟刘树国随意地开着玩笑,这个场景让萧何吏心里很不是滋味,酸酸的,又恼恼的,一些局长、区长甚至是市长,见了这位主任都会很尊敬很客气,可刘树国,一个区区的不入流的药贩子,却能跟他嘻嘻哈哈不成体统,细想来,确实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刘树国听了也很吃惊,起先以为萧何吏跟他开玩笑,还骂骂咧咧地咒着张伟康活该,后来见是真的,这才紧张起来,详细问了情况后马上找熟悉的医生去了。
萧何吏把张伟康送回学校,安慰了几句,也没什么效果,呆了一会便起身回家了。
在回小破屋的路上,萧何吏突然有个念头闪现了出来,张伟康不会就这样死了吧?这个念头一起,把萧何吏吓了一跳,心里有种凉凉的感觉,原来生与死竟然离的这么近。脑海里不由又想起了单老的那些话,越想越有道理,人其实最重要的是健康,身体上的和精神上的。
难道真的有这么神?连心脏病也能算到?萧何吏摇摇头,他心里始终不相信命里注定之类的东西,但单老最后跟他讲的话却越来越清晰: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不过随后的几天,萧何吏的一队队长被替,他不禁想起了单老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