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风停雪霁,漪兰院中酒菜飘香。
正院廊檐下,夏云岚喜气洋洋地拉着百合、丁香、浅画坐下,一边向众人频频举杯,一边拍着浅画的肩道:“丫头,难得咱们漪兰院今日自己开伙做饭,又难得百合、丁香这么好的厨艺。来来来,喝酒吃菜,别这么愁眉苦脸——”
“小姐,你不想想怎么挽回王爷的心,却有心思在这里吃喝玩乐……”浅画愁苦地望着夏云岚,小声埋怨道。
“挽回王爷的心?哈哈!哈哈……”夏云岚又喝了口酒,白皙的脸上已有几分酡红的醉意,举着杯子大笑道:“要那玩意做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
“小姐!”浅画白了脸色,紧张地朝百合、丁香看了一眼,扯着夏云岚的衣袖道:“小姐你醉了,快别再喝了,把酒给婢子。”
“我没醉。”夏云岚推开了浅画的手,嘻嘻笑道:“你看我哪里像醉的样子?我的酒量好得很,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
这倒不是吹大话,前世里,夏云岚的确有千杯不醉的酒量。然而为了面对无尽的杀戮与追杀,能不喝酒的时候,她总是尽量滴酒不沾。
只是,夏云岚忘记了,现在的这具躯体不是她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碰过酒。所以,十几杯酒下肚,夏云岚口中喊着“我没醉”,身体却已渐渐向地上瘫去。
“小姐,小姐——”
“王妃——”
“王妃……”
几个丫头围着夏云岚叫了一会儿,夏云岚模模糊糊地嘟哝道:“嘘,别吵……”
“王妃醉过去了,咱们扶她到房里休息吧。”见夏云岚人事不醒,百合提议道。
“也好,免得在外面着了凉。”丁香扯着夏云岚的手臂,试图把她从桌子下面扶起来。
“别碰我——”夏云岚虽然醉得睁不开眼睛,却挥舞着手臂甩开了丁香的手,同时口中发出不容侵犯的声音。
“小姐,让婢子来扶你去休息好不好?”浅画支开丁香,像哄一个孩子般拉住夏云岚的手道。
“说了别碰我!”夏云岚的手臂挥舞得越发厉害。
院子里冰雪未消,入夜后寒气越发浓重。几个丫头犯了愁,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强硬上前按住夏云岚,又不能眼睁睁见她睡在廊檐下。
末了,百合拿主意道:“先去取一床被子给王妃盖上,再把房里的暖炉移出来。”
丁香和浅画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似乎只能这样了。
几个丫头正在折腾之际,院外忽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这么晚了,谁来做什么?”浅画口里嘀咕着,走过去打开了院门。
一大束红梅花映入众人眼帘,捧着红梅花的是凝翠堂新进的婢女婷儿。
“诸位姐姐好——”婷儿对众人微微屈了屈膝,甜声道:“二夫人命我将这些西山上的梅花送于王妃,并说今日天色已晚,不方便过来叨扰,待改天再来与王妃欢聚畅谈。”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三个丫头皆定定地望着婷儿,望得婷儿仿佛做了亏心事般不自在。
“姐姐们,你们倒是快点儿把花接过去呀!二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回话呢。”婷儿有些急躁地说。
“告诉你家二夫人——”浅画往门前一挡,毫不客气地指着婷儿的鼻子道:“王妃不喜欢梅花!以后别再拿这些东西到漪兰院来。二夫人喜欢,自己留着慢慢观赏吧。”
“你……”婷儿退了一步,不明白浅画为何对自己这等态度。然而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就是不要她送来的东西。
“你什么你!”想起二夫人的侍女雁红害得自己差点儿送命,二夫人又害得小姐伤心难过,浅画便气不打一处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要休息了,以后有事没事最好都别过来叨扰。”
言罢,浅画一扭身子,“嘭”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姐姐,这话是你说的,还是王妃的意思?”院门外,响起婷儿提高了的声音。
浅画正待回答,百合过来拉住她的手道:“你跟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有什么计较的?她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咱们想法打发她走便是,没得替王妃招惹一身是非。”
浅画想了想,百合说的似乎有道理,便嘟着嘴不再作声。
丁香走过去,隔着院门向外面喊道:“你别管谁的意思,回去只需对二夫人说,王妃身体不舒服,已经早早歇下,她的好意咱们心领了。”
“这位姐姐说得倒还像句人话。”婷儿道:“方才那位姐姐虽说得出,我们这做下人的却是不好去回的。”说罢,婷儿的脚步声向远处走去。
“你说清楚,谁说的不是人话?”浅画本来怒气未平,又被婷儿骂自己不说人话,气得推开了百合的手,要追过去与她理论。
“罢了罢了,何必争这些口舌上的便宜。”百合扯住了浅画的衣袖,指了指夏云岚道:“再不把炭炉挪出来,王妃只怕要着凉。”
“啊哟——”浅画惊叫一声,顾不得再与婷儿计较,急忙回身同着丁香去搬炭炉。
炭炉十分沉重,两人搬到一半,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院门外忽然再次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定是那丫头又回来找骂!”浅画嘟囔一声,正要放下手里的活去开门,百合已先跑了过去。
“王、王爷……”看到披一袭黑色斗篷踏进漪兰院的萧玄胤,浅画吓了一跳,一时惊得忘记了行礼。
王爷不是不喜欢小姐了吗?早上带别人去西山踏雪赏梅,对小姐却那么冷淡无情,这会儿却怎么好意思来找小姐?
啊,是了……小姐那么聪明善良可爱,王爷一定是后悔了。
一念及此,浅画哪里还想得起婷儿,整个眉眼都笑了起来,赶忙放下炭炉迎上去向萧玄胤见礼道:“婢子参见王爷。”
“你们在做什么?王妃呢?”萧玄胤扫了几个丫头一眼,未待众人回答,眼光已落在廊檐下醉倒在地的夏云岚身上。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声音中已带出怒气:“你们是怎么服侍王妃的!”
“回王爷,王妃不许婢子们碰她。”百合垂下头,委屈地道。
“她不许你们碰,你们就让她睡在院子里?”高高扬起的声调,冷厉的语气,吓得没人敢再接口。
萧玄胤径直走过去,毫不费力地将夏云岚捞进怀里。
“滚开!不许碰我——”虽在浓醉之中,感觉到有人靠近,夏云岚仍是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萧玄胤没有理她,只暗暗加重力道,攥紧了夏云岚的手臂。
夏云岚动弹不得,仍不肯束手就擒,竟拿头去撞萧玄胤的胸膛。
“夏云岚!”萧玄胤总算明白了几个丫头的难处。这女人,即使喝得烂醉如泥,仍然对周围的人充满戒备。
“小姐,你醒醒,王爷看你来了……”浅画跟在萧玄胤身后,替夏云岚急得满头冒汗,唯恐小姐再一个不小心,触怒好不容易消了气的王爷。
“你们出去——”萧玄胤已将夏云岚抱进房内,回头对几个丫头吩咐道。
“是。”百合、丁香答应一声,立即退了出去。
浅画却顿住了步子,欲言又止道:“王爷……小姐她……她脾气不好……你别跟她计较……”
“出去!”
他萧玄胤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婢女来多嘴。
房门“咣当”一声被关上,浅画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心里是一百个不放心,一百个无可奈何。
“走吧。”丁香扯了扯她的衣袖:“王爷不来的时候你愁眉苦脸,这会儿王爷来了,你却又不放心。你这丫头,真真是操心的命。”
“唉……”浅画叹了口气,无心回应丁香的调侃,徒劳地向紧闭的房门望了好一会儿,这才随着百合、丁香向附院走去。
房间内。
夏云岚已停止了挣扎,换了个无比舒适的姿势躺在床上。
记不得有多久,不曾有过这样心无杂念的睡眠。不去计划杀人,不去担心被杀,不去设计精密的圈套,不去躲避无数的陷阱……
好轻松,好舒服!
夏云岚满意地舔了舔嘴角,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丝酒香。
醉梦中的夏云岚没有想到,她这个无心的动作有多么撩人。
萧玄胤站在床边,看着那张终于放下所有戒备的脸,夜一般深不可测的目光里渐渐溢出一丝柔软。
“这才是你本来的模样么?”他伸出手,欲待抚上她的脸,却在离她脸庞寸许处停住。
不能碰她——任何一点儿触碰都能让她竖起满身的刺,变得像只遭受攻击的刺猬。
他只能静静看着她,看着那张秀美无瑕的脸上精致绝伦的五官,时而似乎含着浅笑,时而仿若泛起轻愁,时而又沉静得如同千年的美玉。
“你为谁而喜?又为谁而忧?”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喃喃低问。
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吹上夏云岚的耳畔,夏云岚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毛,向床里扭转了头。
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萧玄胤变了脸色。
“为什么要躲避本王?本王就这么令你讨厌吗?”铁钳般的大手硬生生转过夏云岚的脸,逼她朝向自己。
这世上,没有哪个女子能够拒绝他,他作为王者的骄傲不容侵犯!
“你……活够了吗……”片刻的平静被打破,夏云岚精致的五官变得宛如寒冰,遍身的刺亦瞬间蔓延,挣扎挥舞的手狠厉无情地抓向萧玄胤喉间。
萧玄胤没有动,捏着夏云岚下巴的手却已捉住夏云岚纤细的双腕。夏云岚想要起身,额头却被萧玄胤抵在枕上。
近在咫尺的樱唇,带着淡淡的酒香,带着浓浓的诱惑。萧玄胤一低头,冰薄的唇便覆上了那柔软的唇瓣。
“唔……”夏云岚口中发出一声模糊的低吟,惊慌、痛楚,像一只迷失在荒原上的鹿,又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萧玄胤蓦然抬头,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