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画低头想了一会儿,对夏云岚的信赖使她毫不怀疑夏云岚说的话都是对的。
小姐都不怕流言蜚语,自己一个下人怕什么?何况,正如小姐所说,桐华院的侍卫嘴巴紧,未必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为了尚未到来的事情而伤心,是不是太傻了点?
“小姐说得对。”浅画的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展开了紧皱的眉头道:“是婢子愚昧想不开,害小姐担心了。”
“这才乖。”夏云岚松开浅画的手,怜惜地拍拍她的肩,微笑道:“人要为自己而活,还要尽量使自己活得开心。生命那么短暂,而且说不定哪天突然就没了,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有什么意思?好也罢坏也罢,终究不过都成一堆黄土罢了。”
“小姐……”夏云岚说得洒脱,可听在浅画耳朵里,却似乎带着说不出的感伤。
雁红说,复活后的大小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小姐。她从来不愿承认。可现在的小姐,确实与她最初接触的小姐相差太远。
如果……不,没有如果!小姐一定还是以前的小姐。只不过,死过一回之后,小姐看开了许多事,也看明白了许多事。
若问她喜欢从前的小姐还是现在的小姐……
浅画深深看了夏云岚一眼,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容颜。只不过,从前的小姐,眼底眉梢总是笼罩着散不去的愁云,而今的小姐,眉目间却飞扬着灵动与不羁。
从前的小姐是暗淡的,暗淡得几乎要使人忽略她的美。如今的小姐却光华熠熠,像黑夜里最璀璨的星辰,吸引着人止不住的想要去靠近。
她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丫头——”
思绪蔓延之际,忽然听到夏云岚的呼唤,浅画定了定神,忙回道:“小姐唤婢子何事?”
夏云岚道:“人生在世,不应该去欺负别人,但应该有自保的力量。从今天起,我教你练武好不好?”
“练武?”浅画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方道:“小姐自己都不懂武功,怎么教婢子?”
夏云岚笑了笑:“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学?”
“婢子可以吗?”浅画茫然地挠了挠头:“婢子从来没有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好了告诉我。”夏云岚耐心地等着。
浅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激动的光芒:“小姐,婢子愿意学,婢子要学会了武功保护小姐!”
夏云岚满意地点了点头,浅画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前世今生里,这也是第一个让她担忧、让她想要去帮助的人。
“那么现在,去把门窗掩上。”夏云岚命令道。
浅画眼睛里闪过一抹讶然,却没有问什么,只是听话地走过去放下了窗帘,插上了门闩。
夏云岚道:“学武之事务须保密,便是百合、丁香也不要让她们知道,更不可对她们私自传授。”
“为什么?”浅画忍不住问道:“多一个人学武,不就多一个人保护小姐吗?”
这丫头真是好天真,难道不知道多一个人学武,也会多一份危险吗?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这丫头,她的武功与平常的武功不同。平常的武功主要依靠速度和力量,她的武功却是主要依靠精确的计算,以及无与伦比的技巧。一旦这种计算和技巧为人所知,躲过她的致命攻击的可能便大上许多。
所以,前世里她没有朋友,也不敢有朋友。
这一世里,感受到浅画给予的温暖和照顾,她愿意放下戒备,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尝试着体会人与人之间相处的美好,以及朋友之间的相互关照。
然而,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没有将这种武功的秘密告诉浅画,只是淡淡道:“你听我的便是。”
浅画迷糊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把学武这件事弄得如此神秘。
“现在,我来教你最基本的功法——”夏云岚一边讲解,一边开始为浅画做示范。
浅画跟着学习,无奈久久不得要领。
“婢子是不是太笨……不适合练武?”在被夏云岚纠正了无数次之后,满头大汗的浅画禁不住气馁地问。
看来练武果然是需要天赋的……夏云岚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嘴里却鼓励地道:“傻丫头,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没有学不会的事。”
“真的吗?那婢子再试试。”浅画找回了几分自信,继续默默苦练起来。
冬尽春回,十数日时间转眼而过,天气一日比一日和暖。
院子里兰圃上保暖用的拱形竹篾和杂草尽被撤去,满院兰香,郁郁馥馥,沁人心脾。
夏云岚手上和腿上的伤早已彻底痊愈,本该到了可以出府的时间,但萧玄胤却不知为何一直不见踪影。
没有萧玄胤的允许,夏云岚只能在祁王府内走动,一旦到了大门那里,便会被软硬不吃的侍卫毫不客气地拦住。
夏云岚倒也并不着急。每日里吃饱喝足之后,与浅画关起门来习武练功,或与三个丫头在竹下兰畔喝茶聊天,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经过这段日子的苦练,浅画终于掌握了最基本的功法要领,举手投足间比从前伶俐了许多。
夏云岚的进境则要快得多,毕竟是自己前世里的武功,这一世回忆起来,纵使说不上一日千里,也远非从未练过武功的浅画可比。
只是,不容她清静多久,有些人便看不下去了。
或许估摸着近日萧玄胤仍不会回来,这天,懿太妃向祁王府所有下人下了个命令。
于是,将近晌午时分,百合丁香跑过来敲开了夏云岚的门,愁眉苦脸地禀报道:“王妃,太妃有令,不许任何人卖任何东西给咱们漪兰院。菜蔬已经没了,米粮也已不多,这可如何是好?”
夏云岚蹙了蹙眉头,她还没找别人的事,别人竟又来找她的事,当她很好欺负是不是?
“到膳堂里吃。”夏云岚果断地道。
“唉,到膳堂里,又要看懿太妃那张狞狰的脸。”浅画夸张地叹息。
“哈哈,狞狰的脸……”夏云岚大赞浅画用词准确。
丁香亦随声附和道:“浅画,我觉得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主仆几个又在院子里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日上中天,膳堂方向隐隐传来开饭的钟声,夏云岚道:“咱们现在过去,难不成谁还敢拦咱们吃饭不成?”
然而,几个人到了膳堂,却见餐桌上狼藉一片,餐桌旁的座位上空无一人。
几人正自奇怪,膳堂里侍候的下人向夏云岚道:“王妃请回吧,今日午饭时间已过,请王妃下次早些过来。”
饭后钟?
夏云岚大怒,指着那下人质问道:“谁改的午餐时间?我们漪兰院的人都还没有吃饭,是故意不让我们吃饭么?”
“王妃息怒——”那下人见夏云岚发了火,赶忙赔着小心道:“是太妃改的时间,我们这做下人的也没有办法。太妃还吩咐……”
“吩咐什么?”见下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夏云岚不耐烦地问。
“太妃吩咐,以后厨房里不得为任何人单独开火做饭……”
夏云岚握起了拳头,这是想要活活饿死她的节奏么?
“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知道与下人多说无用,夏云岚转过身,带着几个丫头改道向厨房里走去。
“王妃,王妃……”那下人跟在夏云岚身后,苦着脸道:“厨房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太妃查起来我们不好交待啊,请王妃不要叫我们为难……”
“滚!”夏云岚忍无可忍,瞪着那不识相的下人厉声道:“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下人打了个哆嗦。只道太妃厉害不敢招惹,没想到王妃一个眼神就仿佛要把人杀死。
两边都不敢得罪,但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那下人一溜烟跑了开去。
到了厨房,夏云岚向百合、丁香、浅画三人不客气地下令道:“给我搜——把新鲜的蔬菜全部带回漪兰院。”
“王妃这是要打劫吗?”厨房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冷笑,接着便见如意带领一群婢仆走了进来。
夏云岚迅速计算了一下双方实力,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目前的武功顶多对付三两个,加上百合、丁香、浅画亦占不到什么便宜。
“呵呵。”夏云岚缓了脸色,端出王妃的架子客气地笑道:“如意姑娘可别乱说话。今日午饭开得不是时候,我与几个丫头不小心错过了,现下不过是来厨房寻点儿吃的,说什么打劫不打劫的。”
“原来是这样啊——”如意拖长了声音,故作同情地道:“哎哟,错过了午饭时间,那可要饿着肚子了。王妃难道不知,今日太妃下令,为了节俭起见,任何人不得再单独到厨房里拿东西吃吗?”
“节俭?”夏云岚眯了眼睛笑道:“咱们祁王府,已经落魄到需要如此节俭的地步了吗?”
“王妃可别乱说……”如意脸上一慌,待发现夏云岚不怀好意的笑,不由恼羞成怒道:“在祁王府里,王爷不在太妃说了算!今个儿无论王妃说什么,厨房里的东西不许拿就是不许拿!”
看那如意满脸狗仗人势的样子,浅画生气地道:“你们太过份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倒也罢了,难道要让小姐一起饿着肚子?”
“太妃的命令,有谁不服气大可以直接去找太妃!”如意高高抬着下巴,不屑一顾地斜睨着浅画道。
“你……”浅画冲动地道:“你们故意刁难小姐,等王爷回来绝饶不了你们!”
“浅、画!”如意一字一字咬着浅画的名字,皮笑肉不肉地阴声道:“你把话说清楚——咱们这些下人哪有胆量与王妃作对,你的意思是太妃故意刁难王妃啰?”
“我……”浅画顿住了声音。若承认是太妃刁难王妃,仅这句话就足够懿太妃治她造谣诽谤、以下犯上之罪。
百合和丁香拉了拉浅画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夏云岚笑道:“如意姑娘,有些话不必说得过于明白,大家心里清楚就好。想你也是奉命行事,我就不为难你了。”言罢,转向百合、丁香、浅画道:“咱们走——”
“王妃慢走,婢子就不送了……哎,还有一件事——”如意对匆匆走过身边的夏云岚道:“晚餐厨房里会派人送往各处,王妃就不必到膳堂去了,免得再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四个字被如意咬得特别重,满含嘲讽意味。
夏云岚冰冷的眼光淡淡扫过她脸庞,唇边却含着笑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