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夏云岚问出这样的话,浅画、璃月两个丫头一起红了脸。
璃月看了夏云岚一眼,心中无比尴尬地想:过去的小姐,打死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失忆,居然能如此彻底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
洛芷雪倒并不在意,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碧落宫在青州城南三十里外的梦泽山中。师祖——也就是第一代宫主定下规矩,碧落宫的武功传女不传男,是以到碧落宫学艺的全部都是女子。王妃竟然不知道么?”
夏云岚好奇地道:“为什么传女不传男?”直觉告诉她,那位第一代碧落宫主定然有一段缠绵悱恻又伤心绝望的故事。
果然,洛芷雪眉目间流露出一丝伤感,道:“听说师祖美丽非凡,又天赋过人,十八九岁时已成为苍云大陆上屈指可数的高手。然而,不幸的是,师祖武功虽高,却性情单纯,下山不久便遇到一名男子……”
夏云岚道:“那男子是不是既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
“王妃怎么知道?”洛芷雪有些惊讶。
夏云岚笑而不言。
英俊的男人,总是最容易俘获女人的心。风流的男人,总是最容易伤透女人的心。
遇见这样的男人,是女人生命里的一场劫难。
命大的,历经劫难之后,或许能够相逢一份暖,重新唤醒冰封的心。命不济的,此生或许再不能从噩梦中醒来,从此看世间一切都带着防备,带着怨怼。
那位美丽的第一代碧落宫主,显然便是后者。
洛芷雪道:“王妃猜得不错,那男子的确既英俊潇洒,又风流倜傥,师祖几乎是对他一见钟情。而他,也颇瞩意于师祖。他二人两情相悦,仗剑江湖,一起经历了一段无比美好的时光。可惜……”
“可惜那男子后来又爱上了别人,是么?”夏云岚心里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世间多少痴男怨女,又多少爱恨情仇,她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却已见过太多。
洛芷雪却摇了摇头,道:“那男子并没有爱上别人,但他的身份却决定了他不可能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
“哦?你倒说说,他是什么身份?”夏云岚不易觉察地挑了挑眉梢。
她自来不信什么身份之别、门户之见。在她的观念里,爱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不得已”三个字。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身不由己,说穿了无非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够爱。
洛芷雪道:“他就是当时的皇太子——萧澈。作为皇太子,他的父亲早已为他聘娶邻国公主为后。而我那师祖心高气傲,宁可孤独终生,亦不愿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夏云岚沉默。
作为一个杀手,她太了解某些人的人性中对于权势和名利的向往。多少人为了那些东西铤而走险,多少人为了那些东西不择手段,又有多少人为了那些东西不惜一切、至死方休?
但是,追求爱,或者追求名利、权势,亦或追求别的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区别呢?
生命是自己的,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权利去获取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只要付得起相应的代价。
无论名利,无论金钱,无论权势,无论爱情……只要自己觉得值得,都可以为之不择手段,全力以赴。
叫一个男子为了爱情放下江山,那种桥段除了在言情剧里出现外,在现实中上演的可能性太小。
红颜易老,年华易逝,所有的激情都会褪去,所有的爱意也都会烟消云散。
现实里,多的是喜新厌旧,多的是攀龙附凤,多的是再见之后永不再见……
何况,即便真有哪个男子肯为了爱情放弃江山,那份代价也太过沉重?那个被爱的女子,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那样沉重的代价和牺牲?
然而,那位皇太子萧澈,难道不是从相逢的最初就清楚自己的身份,亦清楚爱人的身份?明知是一场悲剧,为何还要选择开始?
是情不自禁,还是存心玩弄?
她不是萧澈,无从知道。她也不是那位美丽的第一代碧落宫主,无从体会。
璃月和浅画都在叹息命运的捉弄,世人并不苛求一个男子的爱要多么荡气回肠、矢志不渝。
有些人,有些东西,遇上了,确然是命运。
夏云岚也只能沉默。
洛芷雪接着道:“师祖和皇太子萧澈分开之后,心灰意懒,无心世事,便独自隐居于梦泽山碧落宫中。天长日久,闲中无事,唯以研习武功为务。”
说到这里,洛芷雪顿了一下,不知是羡慕还是感慨地道:“我那师祖本就天赋奇高,经过数十年光阴,不知不觉功夫竟已登峰造极,无人可及……”
“何以见得她的功夫便登峰造极了呢?”夏云岚不服地道:“她既隐居一隅,不曾与世间高手对决,焉能妄称第一?”
洛芷雪道:“有江湖人士偶然经过梦泽山,听闻昔日高手在此,前去叩门挑战,皆一一败于师祖手下。是以师祖虽足不出梦泽山,名却闻于天下。”
“哦……”
洛芷雪道:“师祖于碧落宫成名之后,很多江湖后辈、世家子弟想去拜师学艺,师祖却只肯收女弟子为徒。大概,她的确是被伤透了心,到老也不愿再与世间任何男子有所交集。”
听洛芷雪言罢,璃月、浅画不由唏嘘良久,俱为这位天赋奇才的绝代佳人倍感惋惜。
浅画满怀同情地道:“你那位师祖到最后也没有放下皇太子,也不知道那位皇太子是否也念她一生?”
洛芷雪忿声道:“师祖她老人家太过痴情,自己孤单一生,却不知那位皇太子做了皇帝之后,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过得何等逍遥快活!”
璃月伤感地道:“自古痴心女子负心郎,身为女子,总是难免作茧自缚,为情所困,为情所累,为情所伤。”
洛芷雪不以为然地道:“也不尽然。这世上多的是幸福的女子,关键是挑人的时候要擦亮自己的眼睛。”
浅画笑道:“江湖女子倒也罢了,像我家小姐和洛姑娘这等家世,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自己挑选的余地?”
洛芷雪昂了昂头道:“我才不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宁可一生不嫁!”
璃月叹道:“洛姑娘仗着父母宠爱,才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唉,普通的女子,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谈何容易……”
“丫头,你有喜欢的人了么?”洛芷雪财大气粗地道:“若是你有喜欢的人,我叫我爹爹将你买下,给你自由身,去嫁给他便是。”
“洛姑娘……开……开什么玩笑……”璃月一下子红透了脸,迅速瞥了夏云岚一眼,仿佛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来,扭过头去不敢再开口。
洛芷雪认真地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么?我是真的想帮你。因为我喜欢看到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这会让我觉得,世间的幸福总是多于不幸。”
“洛姑娘快别说了,”浅画指着璃月笑道:“瞧璃月姐姐脸都红了。”
洛芷雪道:“好吧……不过有这会儿害羞的,将来可别后悔。”
浅画道:“知道洛姑娘是好心为璃月姐姐着想,可是连令师祖那样天赋奇才的绝代佳人都无法得到想要的幸福,我们这些贫贱的丫头又怎敢奢望……”
“天赋奇才又如何?绝代佳人又如何?”浅画话未说完,突然被夏云岚打断,沉默半晌的夏云岚像是刚刚从洛芷雪讲的故事里回过神来般,目光炯炯地道:“若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度过一生,纵使活上百年又有什么意思?”
璃月、浅画和洛芷雪都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夏云岚半天不说话,原来还在想着第一代碧落宫主的事。
洛芷雪一怔之后,忽然拿拳头在桌面上重重砸了下去,大声道:“王妃说得不错,好久没听过这么痛快的人话了!我爹就知道天天逼着我嫁人,下人见了我就像见了鬼,衙门里的伙计只会拿我开玩笑……唉,我都快被他们逼疯了。今日听王妃这句话,只觉神清气爽,痛快无比。”
因着洛芷雪是萧玄胤派来看管自己的人,夏云岚心底一直有种自己也没有觉察的、隐隐的排斥,此刻听得洛芷雪这样说,倒不觉生出几分好感来。
古代女子大多温良恭俭让,即使像夏静柔那等跟温良恭俭让不沾边的,也常常要做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姿态来。
这洛芷雪,却不但敢公然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而且敢毫无顾忌地赞同那些在别人听来不可思议、甚至大逆不道的理论。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呵呵,洛姑娘也觉得我说得对么?”夏云岚友好地笑道:“可惜有些人偏不让我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总是想方设法地把一些毫无道理的道理强加于我们,说什么作为一个女子,要先人后己,忍辱含垢……”
“王妃说的是苏嬷嬷讲的那些东西吗?”洛芷雪指着自己的两只耳朵笑道:“难得王妃还记得两句,我呀——这边耳朵进,那边耳边出,早连一个字也记不得了。”
洛芷雪的话把大家全都逗笑了。
过了一会儿,浅画忽然担心地道:“苏嬷嬷是祁王府里王爷最为看重的老人家,这一回赌气而去,王爷会不会很快来找咱们算账?”
璃月一听,也不禁锁起了眉尖:“咱们需得提前想个法子,王爷不生气便罢,若是生气,也好有所准备。”
夏云岚皱着鼻子满不在乎地道:“他那人向来小气,生气自然是难免的,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顶多给他骂几句得了,你们不用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洛芷雪赞同地道:“是啊,为了苏嬷嬷的面子,祁王殿下总要说上王妃几句。就像我有时候得罪了外人,我爹总要当着外人的面将我一番训斥,但是外人一走,还不是千方百计地哄着我,哪里会真的对我怎样?”
夏云岚抽了抽嘴角,她可不敢指望萧玄胤千方百计地哄着她,不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已是万幸。
璃月想了想,笑道:“洛姑娘说得也有道理,王爷对小姐情深义重,总不至为这么点儿子事对小姐怎样。”
听得众人言语,浅画也不由宽了心,只是仍不放心地对夏云岚嘱咐道:“若是王爷发脾气,小姐且只管道歉就是,可别再说出什么话来,惹得王爷更加不高兴。”
夏云岚不悦地道:“是苏嬷嬷自己要走的,我又没有撵她走,有什么歉可道?”
“可不是嘛,王妃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道歉?”不等浅画说什么,洛芷雪抢着道:“再者,据我多年来的经验,道歉这件事,一定要在犯了难以挽回的大错的时候做。若是平常时不时为些小事道歉,到犯了大错的时候,就只有挨板子的份了。”
夏云岚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