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青州多少时候能造好?”洛芷雪白了他一眼,显然放弃了在风府打造水晶船的打算。
风钰晗目光温暖宠溺,嘴巴里却没正经地道:“具体多少时候我也不清楚,不过总要赶在你出嫁之前……你不会急着太早嫁过来吧?太早的话只怕来不及……”
“臭流氓,谁要急着嫁给你!”风钰晗话未说完,胸前已挨了洛芷雪重重一记粉拳。
轻歌、浅醉也上了船,见二人模样,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歌道:“风公子与洛姑娘郎才女貌,又这般恩受,是要羡煞旁人吗?”说着,朝夏云岚浅浅扫了一眼。
夏云岚仰天长叹:这俩人又开启虐狗模式,谁来治愈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偏风钰晗还要腻歪地说道:“小丫头此言差矣,什么叫‘郎才女貌’?难道本公子就没有貌、本公子的芷雪就没有才了吗?”
“对啊对啊……”适才还在朝风钰晗挥动粉拳的洛芷雪,眨眼间立即与风钰晗一致对外:“你觉得我家阿晗不够玉树临风吗?还是比不上你们那个只敢戴着面具见人的主人?”
轻歌、浅醉显然也被虐到了,一个动了动眉毛,一个咧了咧嘴。
浅醉颇不服气地道:“婢子们没有见过主人的真容,不敢妄议。但风公子和洛姑娘可曾听说过江湖第一美人华浅浅吗?她曾见过主人的真容,她有一次告诉婢子们,我家主人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华浅浅?”洛芷雪挑了挑眉毛,不屑地冷哼道:“不就是繇山派那个企图勾引掌门师父、被以乱lun之罪逐出师门的女子么?那样名声扫地的女子,你们楼主也肯与她来往?”
夏云岚相信,如果浅醉在讲到华浅浅时,前面不贯上“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洛芷雪讲起话来一定不会这么刻薄。
只是,想那繇山掌门究竟何德何能?不单深居幽谷的南宫楚楚为之心动、日夜悬想,而且连自己的女弟子都要不顾乱lun之名冒险下手?
轻歌笑道:“洛姑娘莫要存了先入之见,华姑娘端庄稳重,绝非传言中那样的轻薄女子。”
“哼,勾引自己的师父——能端庄到哪里去?”洛芷雪满脸鄙夷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是轻薄的女子,能做出这样不顾伦常的事情来么?”
轻歌、浅醉两个丫头的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但却碍着洛芷雪客人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
风钰晗及时打圆场道:“呵呵,勾引自己的师父确实有些不妥,要勾引也只宜勾引师兄师弟们嘛。”
“对啊——”洛芷雪笑了起来。
两个丫头也笑了起来。
差点儿被洛芷雪弄僵的气氛重新缓和过来。
夏云岚根本不相信洛芷雪这样的人会顾忌什么师徒纲常,她不过是要找个借口降低“第一美人”在风钰晗心中引起的遐想罢了,是以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小船慢慢前行,斜斜的细雨洒在水晶棚上,像一首天籁的乐曲。稀疏而大朵的荷花在细雨微风里轻轻摇曳,如粉面翠裙的佳人在婀娜舞蹈。
随着天色暗下来,水岸两旁燃起无数彩色的琉璃灯。南国的花朵在琉璃灯下带雨含笑,映着清幽的湖水流光幻影,说不出的热闹,又说不出的寂寞,说不出的繁华,又说不出的清冷。
或许是为了驱散夜色里的寂寞清冷之感,轻歌忽然开口道:“主人前日谱得新词一曲,婢子唱给诸位听可好?”
“好啊好啊,”风钰晗道:“早听得听雨楼里的轻歌姑娘色艺双绝,今能一聆仙音,不胜荣幸。”
轻歌谦虚地笑了笑,轻启朱唇道:
“寂我其心此世中。琴书或可托孤踪。一觞一咏小楼东。
世上安排非所愿,弦间谈笑却能从。尘事何必问穷通……”
歌声清亮、圆润,如明珠落玉盘、新莺啭芳林。
夏云岚没有想到,听雨楼中一名执壶添茶的丫头竟然会有这样一把好嗓子。先时听风钰晗说这丫头色艺双绝,她还只当是风钰晗向来哄女孩子开心的手段。
只是,歌词中的意味苍凉浓郁,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奈、独立红尘之外的放达,却似乎并不是这年轻的丫头能够驾驭得了。
歌声方罢,忽见高高的楼台一角,转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听雨楼主的身影。
隔着濛濛烟雨,看不清那张戴着面具的脸。那身影亦如同一抹幻影,淡化成潇潇烟雨的背景。清晰的,唯有手中轻摇的折扇。
莫问前缘,一任繁华轻过眼;三生似幻,不若倚楼听雨眠——
夏云岚忽然再次想起这句诗。她原本不信他淡泊名利,可此刻却突然理解了他的身不由己。
莫说人在江湖,便是人在世上,又有几人能够从心所愿?
丢不开,放不下,抓不住,时光荏苒,年复一年……
小船悠悠划过水面,从饭厅前的荷塘到后花园的假山前。处处水光潋滟,处处花影媚人。只是那高高的楼台已渐渐迷失,楼台上的身影也已看不见。
浮生寂寞,世界荒凉。有些人随波逐流,以为金钱和美色可以填满欲望的黑洞。有些人却固守一心,不肯对简单粗暴的人性作丝毫的退让、妥协与迁就。
美人在侧,日进斗金,他却十年不肯摘下面具,坚持要等待那个能够透过面具看懂他心的人。
是蠢?是傻?还是尘世里那个唯一清醒的人?
夏云岚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见洛芷雪依在风钰晗的臂弯里,二人双手交握,不知在喁喁私语着什么。
翩翩美少年,娇憨美婵娟,映着烟雨中的水晶船,宛如一副绝妙的图画,暗淡了一路水色花影。
时有微微的笑,浮上二人眉梢眼角。
世界的荒寒望而却步,那两个人哪怕只是坐着,哪怕什么都不说,亦是一种圆满的幸福。
她突然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路行来,其实她并不曾真的嫉妒。她感谢他们,让她看见人间幸福的模样。
杀手无情——纵使心已如铁,却还是忍不住在这样的幸福面前融化。
有没有一个人,执她之手,相约白头?
湖水的涟漪里,恍惚看见那人的脸,风华绝代,冷酷无情。然而,不经意的一笑里,却又春回大地,花开云端……
“云岚——”正依偎在风钰晗怀中的洛芷雪忽然转过头来道:“我和阿晗商量,明日先到余州城东南方七十里外的青岩村去寻找。阿晗说那里山高地僻,是最有可能买卖人口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好。”夏云岚点了点头。虽然听雨楼主已经答应过找官府帮忙,但真正僻远的地方,官府的人只怕不容易到。配合官府的清查,他们从最偏远的地方找起倒是不错的主意。
三人又在船上商量计较了一番明日出行的各项细节,天色完全黑透时,琉璃灯在雨雾缥缈的河岸上显得越发璀璨耀眼——令夏云岚想起二十五世纪的烟花。
烟花一瞬,便是一生。无论多么溢彩流光,终不过做了别人眼中刹那的风景。
她不要那样的一生!
王权富贵,万人瞩目,到头来便如烟花一般,不过空留下寥寥数笔青史,渔樵几段闲话。谁知道历史的书页间,浸透多少血泪疼痛,碾过多少岁月辛酸?
有没有一种幸福,可以温暖朝夕,细水长流?
隐约在心中的那个人,会不会为她放下万里江山,只共她画眉深浅?
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倘若她要的他并不想要,他追求的她亦不感兴趣,他们是否能够走到最后?
这犹豫使她不胜疲惫。
看了看沉浸在柔情蜜意里、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洛芷雪和风钰晗,她朝二人道了个别,在轻歌、浅醉的引领下先回到客房休息。
人生路长,预料中的矛盾也许并不会发生,与其为来日而忧心忡忡,不如在今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尽快恢复武功,加强意识对光能微机的控制。
每一次的动手都会比每一次的空想来得实用,不是吗?
听雨楼房间充足,夏云岚和洛芷雪被安排在相邻的两间。不用担心被打扰的夜晚,使她十分满意。
第二天早晨,当一阵敲门声把夏云岚从睡梦里唤醒的时候,她以为是洛芷雪又要向她展示昨夜的幸福,于是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地过去开了门。
哪知门开处,潇潇雨声中,站在门口廊下的,却是持着一把青竹伞的听雨楼主。
夏云岚眨了眨眼睛,很淡定地道了声“稍等”,迅速回身关上了房门。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面具也有一个好处。衣衫不整地面对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远没有面对一个不带面具的男人来得紧张。
整理好衣衫、挽一个简单的发髻出来,听雨楼主已离开了门前,正背转着身子站在院中的一棵桂花树下。
晨风微雨里,青竹伞下的身影飘逸而挺拔,宛如深山深处苍劲的翠竹。
夏云岚怔了怔,无端地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熟悉的味道。但究竟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