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岚笑了笑,反握住洛芷雪的手道:“是你吉人自有天相。风公子也会没事的……你放心,上天既然给了你最好的家世,最好的父亲,也一定会把这个最好的夫君给你。”
“可是我怕……”一向嚣张狂妄的洛大小姐,第一次在命运面前露出胆怯的姿态,垂下眼睛含泪道:“我怕上天已经给了我太多太好的东西,而再不肯把我最想要的给我……”
“傻丫头,不会的。”夏云岚抚了抚洛芷雪鬓边的头发,半开玩笑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生活自来由欢笑和泪水组成,有的人负责欢笑,有的人负责泪水……而你,一直都是那负责欢笑的人……”
洛芷雪知道夏云岚在故意逗她开心,为了不辜负好朋友的心意,抬起眼睛勉强咧了咧嘴,看着夏云岚道:“你说的总是对的……云岚,我相信你……”
然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洛芷雪的眼泪却溢出了眼眶。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永远欢笑,她其实是知道的。她怕在命运太多的赐予之后,接踵而来的是让她无法承受的沉重和泪水。
看着洛芷雪眼中的无助和忧急,夏云岚渐渐明白,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是白费唇舌。唯一能让洛芷雪不再难过的,只有风钰晗安然无恙的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洛芷雪忘记悲伤的法子。
她站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指尖弹下一缕白色的粉末。待那粉末在茶水中消融得看不出一丝痕迹时,她将它端给洛芷雪道:“把它喝了,然后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醒来你会发现所有的烦恼都已经过去。”
听雨楼主不是一个不靠谱的人,风钰晗的伤势也没有洛芷雪想的那样重,所谓关心则乱,与其让她在这里白白担忧,倒不如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洛芷雪接过茶一饮而尽,抬头看着夏云岚泪眼朦胧地道:“我不要休息,我要在这里等着他的消息……不管是什么样的消息……”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洛芷雪的头已经垂了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到了最后,终于微不可闻,只剩下轻而均匀的鼻息。
夏云岚将洛芷雪放在床上,仔细裹好被子,而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不是她不够朋友,她只是讨厌那些无用的担忧和悲伤,不愿让那些多余的情绪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她想起战北野临走时说的话:“最毒妇人心——今日老子算是领教了。美人,给老子等着,咱们后会有期——”
倘若只是普通的江湖恶徒,这些话固然不必放在心上。但采花大盗战北野,却绝不容她掉以轻心。
在前世的杀手生涯里,她能一次次死里逃生,便是因为她从来不会对应该防备的人掉以轻心。
她知道自己这一世长得极美——当然,前世的她也很好看。但前世的她是一个杀人的机器,无论如何好看,都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今世这等容貌,便是与战北野无怨无仇,一经相见,他那样的采花大盗也势必不会放过自己。何况自己破他命门,他回来找自己报仇,几乎是不用怀疑的事。
萧玄胤曾经说过,战北野武功极高,他与他交手多次,皆被他轻松逃去。再者,此人疑心极重,便是受雇作案,也决不会与雇主多所来往。是以此人涉案至今,各地官府与江湖正道人士虽欲将其除之而后快,却始终难以如愿。
各地官府与江湖人士以及萧玄胤都办不到的事,她要如何才能办得到?
尽快恢复前世的武功——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本来不想杀人,不想让今世的自己手上再次沾染鲜血。然而,对于丧心病狂的江湖败类,她从来不会心存侥幸,也不敢心存侥幸。
不是我活,便是你亡——这是生存的法则。
想清楚这些以后,她在房间里练了会儿功,将近黄昏时分,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人声和脚步声。
打开房门,只见青色小轿里,风钰晗被轻歌浅醉扶了下来。
“风公子……”夏云岚迎了过去,见风钰晗满头虚汗,似乎不胜虚弱,但面色却比先时好了许多,显然已无性命之虞。她不由代洛芷雪安下心来。
“楼主医术精湛,我休息几日即可痊愈。”风钰晗给了夏云岚一个安慰的笑,目光向洛芷雪房间一扫,担忧地道:“芷雪呢?”
“你先回房休息。”夏云岚道:“她挂念你的伤势,心力憔悴,我给她用了些蒙汗药。如今你既平安回来,我解了她的药便让她过去找你。”
“有劳王妃。”风钰晗点了点头,在轻歌浅醉的搀扶下回到房间。
不知为何,夏云岚与风钰晗交谈之时,总觉有道目光满含敌意地望着自己。当她想要捕捉那目光时,那目光却又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
听雨楼中,她好像没有得罪什么人吧?
她摇了摇头,进入洛芷雪房间,很快为她解了蒙汗药。
得知风钰晗平安归来,洛芷雪顾不得寻思自己为何会突然入睡,跳下床迫不及待地向风钰晗的房间跑去。
夏云岚想象着二人见面时生关死劫后的深情相拥,默默感慨了一会儿,正待回自己房间,不料刚出房门,便见两个丫头提着食盒朝风钰晗的房间走去。
她一时有些犹豫。
风钰晗伤势未愈,自然无法到饭厅用餐。洛芷雪心念风钰晗,想必也不会过去。自己一个人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不知听雨楼主派人送来的饭里,有没有自己的一份?
迟疑之间,一个丫头忽然放下食盒,对她施了个礼,恭声道:“夏姑娘,我家主人请你到落花轩用餐——”
落花轩?
夏云岚奇怪道:“为什么要去落花轩?”
“婢子不知。”那丫头再次施了个礼,提起食盒朝风钰晗房中而去。
夏云岚虽则心中疑惑,还是撑了伞信步向落花轩走去。她此刻也想见一见听雨楼主,一来了解一下风钰晗的伤势,二来向他打听一下战北野的情况。
聪明如她,当然早已知道听雨楼绝不仅仅是一座简单的客栈,而听雨楼主,也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客栈之主。
落花轩中,暮色四合,小雨霏微。
一缕饭菜的香,使这个寒素至极的地方平添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听雨楼主站在竹窗后,面具冰冷,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看到夏云岚,若有若无的疲惫立即换作了若有若无的笑。
“夏姑娘——”隔着竹窗,听雨楼主的声音温软得像一个久别的情人。
夏云岚抽了抽嘴角,侧头向窗内颇不自在地一笑,几步跨进房门,放下雨伞道:“多谢楼主赏脸,楼主今晚是要亲自陪云岚吃饭么?”
然而话一说完,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窗下的桌案下,虽然无数杯盘罗列,筷子却只有一双。
果然,听雨楼主笑道:“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的。”
夏云岚有点儿失望。原以为他陪她吃饭时自然要取下面具,她便可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哪知道只是她吃,他看。
“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夏云岚在桌前坐下,皱巴着鼻子故作为难地道。
“你捡自己喜欢的吃就是,又没有让你吃完。”他轻轻笑了一下,言语中有一种近乎宠溺的语气。
如果不是他此刻的声音过于苍老,如果不是她不止一次看见过他眼里的促狭和捉弄,说不定,她会以为他爱上了自己。
但现在,她想的是:自己对于他,到底有多少利用价值,值得他如此破费?
她开始吃饭。南国风味的饭菜,甜甜淡淡,很合她的胃口。
原以为他叫她过来用餐,是有什么话要私下里对她说。但她吃了很多,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静静地看着她吃,好像看她吃饭是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她吃完了,他很有风度地递过来一块帕子,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抹了抹嘴。
“你对战北野了解多少?”为了防止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蔓延,夏云岚很快打破了沉默:“你可看出他打伤风公子的是什么武功?”
听到战北野的名字,听雨楼主眼中笑意忽敛,带着一种傲然的冷漠道:“夏姑娘,莫要拿那等龌龊名字脏了落花轩这清净之地。你要了解他的事情,咱们不妨到花园里去谈。”
“哦……”夏云岚有点儿懵,只是提一下那个采花大盗的名字,就弄脏了落花轩吗?这位听雨楼主,果然很有些文人的迂腐和假清高。
听雨楼主已经拿起夏云岚来时放在地上的雨伞,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道:“夏姑娘请——”
夏云岚只得迈步出门,心中很是不以为然。
然而,当两个人缓步走在灰茫茫的雨中,咫尺之间共撑一把伞时,夏云岚忽然想到,也许听雨楼主根本不是怕弄脏了落花轩,而是想要借机和自己一起在雨中散散步……
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前世今生,虽未曾历经过男女之事,对于男女之间的一些手段和套路还是明白的。
男女之间,有时候手段和套路可以成就一段美满的爱情。但有时候,手段和套路也会很轻易的造就一场欺骗。
她决不会以为,见惯美色的听雨楼主会对自己一见钟情。那么,为何从最初到现在,他一直对自己殷勤有加呢?
自己可以为他所用的价值究竟在哪里?是祁王妃的身份,还是将军嫡女的身份?亦或,是自己的聪明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