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豫王的情商显然高出许多。
“呵呵,一看就知道皇兄今日气色好了不少。”萧玄睿倒了杯酒,洒脱地举在胸前道:“皇兄,今夜可否陪臣弟喝上几杯?”
“睿儿——”太后嗔怪中不乏亲切地道:“你皇兄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偏要凑什么热闹?你有喝酒的兴致,不如代你皇兄陪别人多喝几杯。”
代皇帝陪别人喝酒?
夏云岚敏感地朝太后看了一眼,太后当着众皇亲国戚说出这样的话,意思无疑已经十分明显——整个大殿里,能够有资格代皇上喝酒的,豫王是唯一的一个。
那么皇帝去后……
夏云岚的目光扫过萧玄胤的脸,萧玄胤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太后的话。
反倒是皇帝摆了摆手,含笑阻止道:“母妃,儿臣今日的确感觉好了些。二弟既有兴致,儿臣又岂能扫了他的兴?”
言罢,示意身边宫女倒酒。而后,用苍白瘦长的手端起酒杯,朝殿中诸人微微一举,道:“来,朕今夜陪大家同饮一杯——”
看到病弱的皇帝端起酒杯,殿中诸人也急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朝上面喊了句“皇上万岁万万岁”,而后各自滴酒不剩地饮下。
夏云岚拿袖子挡在面前,不动声色地将酒倒在了袖中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鹿皮袋子里。她今夜任务重大,今世的身子又不比前世的身子,是以不敢沾染丝毫酒意。
菜肴上齐,酒过一巡,皇帝略略讲了几句场面上的话,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在皇后和宫女的搀扶下离去。
皇帝走后,殿中气氛一下轻松了许多。容婕站起身,擎着一满杯酒走到太后面前,双膝一屈,跪下娇声道:“母后,女儿几天不曾见到你,便觉吃饭也少了味道,做什么事都没了兴致。今日这杯酒,你可一定要陪女儿饮了。”
夏云岚暗暗撇了撇嘴,这矫情得也未免太夸张了。太后那个见惯了世事的老狐狸,真的会以为别人没了自己便万般无趣了吗?
太后却仿佛丝毫看不出容婕的虚情假意,甚至还配合地抹了抹眼角,伸手扶起容婕道:“好女儿,哀家几日不见你,心中亦想念得紧。快,快起来——咱们一同饮了这杯。”
“谨遵母后之命……”容婕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大殿左侧萧玄胤身边夏云岚的脸,眉梢挑起一丝傲慢与得意。
夏云岚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只管拿起面前食案上精致的点心吃了起来。
靠跪舔得来的一丝情意,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也值得在她面前炫耀吗?
“婕儿——”太后放下酒杯,话家常般拉住容婕的手道:“你如愿以偿嫁得如意郎君,婚后的日子可还好吧?”
容婕一听,突然红了眼圈,半晌,方低了头含泪道:“母后放心,女儿一切都好……”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看到容婕的样子,太后沉下了脸色,目光不悦地依次掠过萧玄胤、懿太妃、夏云岚的脸。
懿太妃赶忙站起身,极力辩白地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婕儿她知书达理,温柔懂事,贤德孝顺,我疼她尚且疼不过来,又怎会欺负于她?”
“那就是玄胤了——”太后的目光停在萧玄胤脸上,声音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萧玄胤没有说话,也没有朝容婕看上一眼,微蹙的眉目间掠过一丝明显的不耐烦。
容婕忙道:“母后,你误会了……太妃和王爷都对我很好。祁王府……祁王府并不曾有人欺负我……”
说到这里,容婕怯怯地看了夏云岚一眼,欲言又止地道:“只是……只是婕儿身为侧妃,总怕自己哪里做得令姐姐不满……”
“哀家明白了。”太后打断了容婕的话,目光冷冷地看着夏云岚,道:“祁王妃,你过来——哀家与你有几句话说。”
这是要当面教训她吗?
夏云岚挑了挑眉毛,勉强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慢慢走到太后面前屈膝施了个礼,不卑不亢地笑道:“太后有话请讲。”
此一刻,大殿里的众人虽在说说笑笑,目梢余光却无不好奇地注意着太后这边的动静。
太后眼睛里掠过一丝厌恶,微微抬高了下巴道:“你叫夏云岚?”
“不错。”面对太后的明知故问,夏云岚淡淡回道:“镇守北疆的洪武大将军夏镇远是我父亲。”
“大胆夏云岚——你可知罪?!”太后忽然拿起食案上的茶杯重重一顿,厉声喝道。
对于太后的突然发难,夏云岚早有预料,她眉毛也不曾颤动一下,只微微退开了一步,浅笑问道:“不知云岚何罪之有?”
太后对身边侍候的一个宫女一摆手,指着夏云岚道:“告诉她,让她知道自己犯了哪些罪状!”
那宫女答应一声,上前道:“祁王妃——你初见太后,不下跪行礼,这是其一。你在太后面前以‘我’自称,目无尊长,这是其二。你言语傲慢,答非所问,不知礼法,这是其三。”
“哦……”夏云岚挑唇一笑,从容道:“如果云岚没有记错,不知是谁方才说过,今夜只为宴乐,无需拘束于君臣之礼?”
太后怔了一下,没想到夏云岚竟敢拿自己的话来打自己的脸。
夏云岚丝毫不在意太后恼怒的神色,接着道:“君臣之礼尚可不拘,太后面前却不可少了礼数,云岚想请问一句,是太后之礼大过君臣之礼吗?”
“夏云岚!你——”太后气得变了脸色,却苦于找不出夏云岚话里的漏洞。
来者谁不知道,皇上和太后只不过故作大度地跟大家客套一下,哪个还敢真的不拘君臣之礼不成?可夏云岚偏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关键时刻,懿太妃替太后解围道:“姐姐,夏云岚自来在祁王府中嚣张跋扈,无人敢惹。我念着夏将军的面子,一直不愿与她计较。没想到今日她越发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冲撞姐姐。姐姐不用顾及我和玄胤的面子,该怎么罚她便怎么罚她就是。”
真真是落井下石的好手!
夏云岚看了懿太妃一眼,懿太妃一脸巴不得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的表情。
她又看了萧玄胤一眼,萧玄胤面无表情,好像她的死活不关他的事。
夏云岚心里一凉,想起昨夜他替她敷药时的温存,对他的恨意不由又加重了几分。
既然不在乎她,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以为他对她心存顾念?
在这个灯火辉煌的大殿,没有人可以帮她,也没有人将她的生死放在心上。如果此刻她死了,也不过沦为中秋节夜的一段笑谈罢了。
她昂了昂头,决定凭自己的伶牙俐齿、巧舌如簧让太后找不到罚她的借口。
然而,不等她开口,一个声音忽然在她前面道:“懿太妃,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一来我并不曾听说祁王妃在府中嚣张跋扈,无人敢惹。反倒听说祁王妃贤良淑德、心地善良,最得下人爱戴。二来,今夜祁王妃也并不曾冲撞母妃。她只是因为母亲早故、父亲长年在外征战,少人教导,不懂得咱们朝廷上的规矩礼仪罢了。”
说话的是豫王萧玄睿。
——居然是豫王萧玄睿!
夏云岚心里掠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感觉。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刻,肯替她说话、为她开口求情的,竟是她从来瞧不上眼、甚至带几分敌视的豫王萧玄睿!
她没有朝他看上一眼,心里却记下了他的这份情。
萧玄睿开口替夏云岚求情,显然亦大出太后和懿太妃等人的意料之外。太后愣了一下,对这个儿子怒其不争地作着眼色示意道:“睿儿,祁王府的事你知道什么!还不快闭上嘴……”
“我如何不知?”萧玄睿仿佛故意要替夏云岚开脱般,亦以“我”自称,毫不妥协地道:“我虽与三弟不太来往,但三弟府中的事我知道的不会比懿太妃少。”
萧玄睿此言一出,举座色变。
这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祁王府里,潜藏着豫王府的奸细!
没想到萧玄睿为了夏云岚,竟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公之于众。
太后气白了脸色。她还盼着这个儿子斗败萧玄胤,将来接替皇位继承大统。没想到这个儿子如此不成器,为了个女人居然拿如此重要的事情不当回事儿。
她摆了摆手,对夏云岚和容婕道:“你们下去吧……以前的恩怨姑且不论,今夜乃中秋佳节,你们姐妹莫要伤了和气。”
从大风大浪里一路走到巅峰的她,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轻重。再问下去,指不定她的宝贝儿子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夏云岚心里暗暗吐了口气,向太后微施一礼,转身朝自己的座位从容走去。
不料刚走没两步,背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呼,紧接着背上似乎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撞裂,一阵刺骨的疼痛袭来,令她几欲昏厥。
“哎呀,姐姐,对不起——”容婕踉跄着走了两步,皮笑肉不笑地道:“都怪妹妹走路不小心……没有撞疼姐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