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居然叫萧玄胤的手下来服侍她……如此说来,她同来天武城之事,师父根本没有想要瞒过萧玄胤。
甚至,自己到漪兰院与浅画、璃月相会,萧玄胤可能也是知道的。
师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非……莫非师父对自己的种种关照,既非师徒之情,亦非男女之爱,而是一位长兄对受了委屈的弟妹的歉意和照顾?
想到这种可能,夏云岚不由得心里一阵发冷。倘若事情真是如此,那她岂非活得像个笑话?
她愤怒了一阵,又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不久后冷静下来,决定不再去猜测师父的心思,只一心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如果师父已将自己这段时间所学的功夫悉数告诉萧玄胤,那么想要杀死萧玄胤的话,除了用毒药和千羽飞针之外,还可以将计计,在飞雪流云剑和幻影剑法突施招,使萧玄胤措手不及。
她有些悲哀,师父是她至爱之人,亦是她最为信赖之人,可为了报仇,她却不得不与他勾心斗角。
明月楼,师父说过不会怪她,亦不会找她报仇。既如此,萧玄胤是生是死,便由她和师父各凭本事吧。
晚间夜凝尘回到客栈,夏云岚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夜凝尘却显然已从九娘口得知白天发生的事。
“云岚……”夜凝尘试图向她解释道:“九娘口风甚紧,决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关于你的消息……而且,九娘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师父不必解释。”夏云岚轻轻抬了抬嘴角道:“若非师父太过关心弟子,也不会特意派人来照顾弟子。若非师父派人来照顾弟子,弟子也无从知晓师父能够差遣祁王的手下。”
“……”夜凝尘沉默了一会儿,承认道:“云岚,你太聪明……是本座大意了。”
夏云岚走近夜凝尘身边,仰头看着夜凝尘黑色斗蓬下的眼睛笑道:“师父知道弟子向来聪明,以后行事务必要更加小心一些。”
“好。”夜凝尘道。
“师父将弟子的武功告诉祁王,可弟子当然不会笨到用繇山的功夫一成不变地去对付他。”夏云岚又道。
“本座会叫他注意。”夜凝尘道。
“师父还有什么事吗?”夏云岚鼻子里有些酸酸涩涩,唯恐给夜凝尘看出来,赶忙转身离了夜凝尘身边,坐在床边若不经意地拉过被角遮住眼睛问。
“洛姑娘不在碧落宫。”夜凝尘道。
“不在碧落宫?”夏云岚一下子拿开了被角,怔怔望着夜凝尘道:“师父派往碧落宫的人已经回来了吗?”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回来了……”夜凝尘道。
“有没有可能……”夏云岚不死心地道:“芷雪在有意躲避所有人?她脾气不好,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洛府和碧落宫,应该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夜凝尘道:“本座曾耗费许多内力打通过她师父腿的筋脉,想她师父不至于对本座派去的人撒谎。”
夏云岚不知说什么了。
洛芷雪若是回到碧落宫,黎君珂决不可能不知道。而师父有恩于黎君珂,黎君珂也决不会对师父撒谎。如此看来,洛芷雪确确实实不在碧落宫。
她一个脑子简单、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离开了风府、洛府和碧落宫,还能去什么地方呢?
江湖险恶,她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当受骗?
夏云岚不由越想越是担心。
夜凝尘道:“你不必太过担忧,本座已发下寻人密令,命各个地方的繇山弟子注意洛姑娘动向。一旦哪里有消息,本座会即刻通知于你。”
“师父费心了……”夜凝尘的话其实并不能给夏云岚太多安慰,洛芷雪离开风府已两月有余,这六七十天,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作为一个曾经在刀尖行走的杀手,她知道人生每一时每一刻都充满了意外。没有洛芷雪确切的消息,她始终放心不下。
然而,师父为了她的朋友不惜动用繇山的力量,除了感激,她还能说什么呢?
日月如梭,转眼到了正月十四。
夏云岚早已备齐所有的毒药,只等明夜过后,与萧玄胤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有很多杀手在执行任务之前,总喜欢找个地方尽情享受一番。名曰放松,其实只不过怕再也没有享受人生的机会罢了。
夏云岚原本没有这种习惯,她喜欢的是杀人之后的享受和放松,杀人之前,她总是想方设法做足功课,避免叫自己失去享受人生的机会。
但这一天,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非常忐忑不安。她好像不是要去杀人,而是走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从此后,人生再也见不到光明。
为了驱散这种令人压抑郁闷又不祥的感觉,夏云岚打算像前世的同行们一样,找个地方让自己恣意享受、尽情放松一番。
夜凝尘通常到辛时前后才会回来,而此时太阳刚刚落山,夏云岚从后院牵出飞霞,正待跨出客栈大门,不料迎面竟差点儿撞在夜凝尘身。
“师父……师父今天怎地回来得这样早?”夏云岚略微有些心虚。师父曾命她天黑以后不可独自在外,此时见她牵马出去,一定料到她天黑之前回不来。
“明日是元节。”夜凝尘倒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说的话有点儿答非所问。
夏云岚歪了歪脑袋,不解地问:“元节师父不用处理公务么?”
“本座的意思是——”夜凝尘声音里带着一丝愧意地道:“元节本座无法陪你……不过今夜的天武城亦不输明夜,你想去哪里?”
夏云岚明白了,原来师父今天特地提前回来,是为了要陪她过节。
她不由有些小小的感动。对于节日,她从来不曾在乎过。可师父如此郑重其事,她反倒不好意思表现得蛮不在乎了。
“师父,弟子想到和庆楼吃顿晚饭,再到街看看花灯……”转眼之间,夏云岚已调整出一副无期待的神态。
“好。”夜凝尘道:“咱们把马留在客栈里,今夜的街道甚是拥挤。”
“哦……”夏云岚跟着夜凝尘重新把飞霞送回客栈后院,而后雇了辆马车,向天武城第一酒楼——和庆楼的方向飞驰而去。
虽然还未到正经元夜,但夜幕刚刚降临,天武城里已人潮如水,花灯竞燃,热闹得近乎一场狂欢。
师徒二人在和庆楼吃了顿颇不便宜的晚饭后,便随着涌动的人潮在街道闲逛。
各色花灯争斗艳,几乎看花了人的眼。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路边做生意的闹成一片,询价的、吆喝的、招徕生意的、讨价还价的……种种声音几乎震聋了人的耳朵。
夏云岚逛了一会儿,初时尚极为兴奋,后来便觉有些头大。加拥挤的人群不时将她和夜凝尘隔开,她终于有了些不耐烦的情绪。在人群又一次将她和夜凝尘隔开后,大声喊道:“师父,咱们找个清静去处喝杯茶可好?这里实在太过吵闹。”
“好。”夜凝尘回过头来,低沉的声音如同深山里一股清幽的泉,透过无边喧嚣落进夏云岚耳朵里。
夏云岚怔了一下,万丈红尘刹那间好像都不存在了似的,她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那个“好”字。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不知道,今生今世她是否还能再听到?
茫茫人海之,他是否还会再为她回头?如果注定成为陌路,她是否只能像从前一样,只能从传说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无尽的怅惘如乌云布满心头,仿佛是最幸福的时刻、最美好的时光,却又似烟花燃放天空,刹那的璀璨之后只留下无边的漫漫长夜。
夏云岚忽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一个人看见过光明,你又怎能让她安然于黑暗?”
那时她义正词严,此时她却只觉得悲从来。
她曾看见过爱情的模样,她曾拥有过幸福的时光,她曾感受过岁月的温暖……此后,她还能像从前一样,安然于一个人的孤寂和世间的苍凉吗?
这一刹那,甜蜜和软弱同时包裹了她的心,使得她像一个平凡的小女子般,几乎要潸然泪下。
“跟我来——”夜凝尘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一座小小的石桥畔。
月亮不知何时早已升东天,圆圆的一轮,一点儿也看不出缺了一角。
皎洁如银的清辉透过稀疏的柳枝洒在夜凝尘的黑袍,夏云岚看得出神。
“那边有家茶楼——”夜凝尘松开了夏云岚的手,指着小石桥对面道:“茶虽寻常,难得的是清静。”
夏云岚顺着夜凝尘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但见花灯下一间小小的阁楼,在此夕的热闹里像一个向隅而坐的女子,兀自透着种孤僻清冷的气息。
夜凝尘说完那句话,便要向茶楼走去,夏云岚忽然叫住了他道:“师父……”
“嗯?”夜凝尘顿下脚步看着夏云岚,等她说下去。
夏云岚随手拉过一枝微微泛出鹅黄色的嫩柳,拿柳条尖儿指着东天道:“你看——”
“哦……很圆。”夜凝尘看了一会儿,似乎为了照顾夏云岚的情绪般,淡淡吐出这么几个字。
夏云岚笑了起来。
师父是个不懂浪漫的人,可她却觉得,和师父在一起是件天底下最浪漫的事。而且,师父的这个回答简洁又贴切,简直胜过了一切长篇大论。
“师父,弟子突然想起一首诗,念给你听可好?”夏云岚往后退了两步,倚靠在柳树,眯着弯弯笑眼问道。
本书来自///book/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