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岚心中冷笑,闹了半天,原来是为腾影、飞霞之故。
两条人命竟轻于两匹马,可知人心之险恶,从来都没有底限。
而今日之事,也再次验证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的正确性。
“老爷神机妙算、智谋超群,小人佩服。”狗腿的声音谄媚兮兮地道。
“如此,官人还需小心行事。”女子似乎安下了心道。
夏云岚瞬间不再觉得那许太守有位好夫人了。
有些人的善良只是利益无关之下随便说说的东西,一旦利益所系,良心什么的立马都化作了过眼烟云。
唯其这种人,才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想从夜凝尘手里抽出手,拿出身上的毒粉撒下去,夜凝尘却按住了她的手道:“别动,等着——”
言罢,夜凝尘身形一晃,影子般离开了房顶,眨眼间已掠向后院。
夏云岚昏沉的脑袋里还没想清楚夜凝尘做什么去了时,后院忽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不得了了,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了——”
一阵乒乒乓乓的锣响,寂静的太守府里乍然变得喧闹异常,房檐下的三个人再也顾不得聊天,惊慌失措地急急忙忙向后院赶去。
夏云岚心里为师父点了无数个赞,抬头间夜凝尘已回到她身边。
“师父,要不把这前院也给他烧了吧?”敢打腾影、飞霞的主意,夏云岚觉得留那许太守一条狗命已是大大便宜了他,烧他几间房子,实在不值一提。
夜凝尘却摇了摇头,翻身跃进了附近一间貌似书房模样的房间。
夏云岚守在窗外,一边把风一边向房内瞄了两眼。只见夜凝尘稍稍翻了几下,很快搜出一方印鉴和一卷空白文书,提笔在空白文书上写了几句,而后拿印鉴盖了上去。
做完这些之后,夜凝尘出来对夏云岚道:“咱们走——”
“师父,不烧了他的书房、卧室吗?”夏云岚于心不甘地道。
“你想让他知道咱们还活着吗?”夜凝尘淡声道。
“啊?哦……”夏云岚很快明白过来。后院失火,许太守很可能以为是下人点燃的毒香借着风势引起了火灾。而此处失火,许太守再笨也能猜想得到,必是他们两人放的无疑。
师父的意思是,要让许太守以为他们已经被火烧死,唯其如此,他们往后的路才能走得顺畅,不至于到处被龙炎国官府追杀。
要不是适才用意识寻找光能微机,此时脑子还不太清醒,她早该想到这一层才是。
“可是师父,咱们的马……”夏云岚看着马房的方向犹豫地道。
若是将腾影、飞霞留在这里,她万万舍不得。若是带走,岂不同样要暴露了他们依旧活着的事实?
“暂且寄养在这里。”夜凝尘果断地说着,拉起了她的手向太守府外掠去。
太守府后院的火势烧得颇大,整个楚州城里巡逻的卫兵似乎都看到了,纷纷向火光升起处跑去。如此一来,二人倒是很顺利地出了城。
只是夏云岚心里始终放不下腾影、飞霞,离开楚州城五六里后,她顿住了脚步苦着脸道:“师父,没有了马匹,往后那么长的路咱们可怎么走?”
“你累了吗?”夜凝尘看了夏云岚一眼,忽然在她身前蹲了下来道:“本座背你到千嶂岭——”
“啊……”夏云岚尚未反应过来,夜凝尘已将她驮在了背上,跃身向远处隐隐约约的一带山峰掠去。
“师父……”夏云岚回过神来时,偷偷尴尬了好一会儿,脸红了好一会儿,方勉强用了平静的声音道:“弟子……弟子不累……弟子只是舍不得腾影和飞霞……”
夜凝尘并没有放下夏云岚,只淡声回道:“往后去往黔州的各个城镇盘查愈来愈严,咱们绕道千嶂岭,可由此地直达黔州。千嶂岭上不便马匹行走,看那许太守亦是爱马之人,腾影飞霞暂且寄养太守府中,你不必太过担心。”
“哦……”夏云岚虽然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却被师父口中“黔州”二字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师父怎知自己要找的东西一定是在黔州?”
夜凝尘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话题道:“沈双韵已死在楚州太守府中,你若嫌不便,可以取下面具。”
听师父提起自己冒充了数日的沈双韵,夏云岚撕下脸上面具看了看道:“师父,那守门官说的沈双韵和令狐谨的故事是真的吗?”
“是。”夜凝尘道。
“他们表兄妹真的双双为情赴死?”夏云岚觉得,这样的故事若是放在人情冷漠的二十五世纪,简直可以算得上荡气回肠、惊心动魄,不由感叹道:“好一对痴情男女……只是,他们既有赴死的勇气,为什么不一起离开宣州,离开龙炎国,去往别的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呢?”
夜凝尘淡淡道:“双双赴死成就的是一段佳话,不告而走只会令整个家族蒙羞。人世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什么佳话?弟子觉得是愚蠢!”夏云岚撇了撇嘴道:“人生一世,让自己活得开心最重要。为了家族的面子搭上自己的性命,真真是愚不可及。”
“那你又为何来到此处?”夜凝尘道:“龙炎国危机重重,西南黔州一带更是奇险莫测,你本可以平平安安待在繇山,却为何要为了朋友之义跟着本座来到龙炎国?”
“这个……”夏云岚眼珠子转了两下道:“这个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夜凝尘问。
夏云岚俯在夜凝尘背上,心里想的是,能与师父一起行走这样一段长路,便是死了,人生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口中却说道:“弟子此来不是送死,而是要使朋友和师父免于危难。但那令狐谨与沈双韵则是直接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家族的颜面——面子能值几个钱?比人命更重要吗?”
“不是面子,是荣誉。”夜凝尘道。
“不是荣誉,是面子!”夏云岚丝毫不肯妥协地道:“师父还记得咱们在阳苏城遇到的那个百里流觞吗?弟子虽然很讨厌他这个人,却很赞同他说的话。自古以来,忠臣死谏、节妇守节这等损己不利人的事,不过都是为了面子而已。真正的荣誉,是做实实在在的事,用自己的力量对别人提供帮助,小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则取昏君而代之,救民于水火。”
“这么说,你觉得做臣子的取代帝王,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罪吗?”夜凝尘的声音有些复杂,却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夏云岚道:“当然,取代昏庸的皇帝叫起义,即便失败了也受人称颂。若是皇帝清正廉明,做臣子的于太平盛世起事,则叫做叛变,坐上了皇位也会为人诟病。”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以德治国?”夜凝尘问。
夏云岚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不晓得话题怎么扯到治国之道上来了,她对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类事其实没什么兴趣。但师父有问,她还是十分认真地答道:“以德治国只是普通百姓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真正做了皇帝的人,必然要德法齐治,恩威并施。否则,一味的以德治国,时间久了皇帝再好百姓诸臣也不会感念。这就像蜜糖虽甜,吃多了还是会腻味一样。”
“哦……”夜凝尘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淡淡道:“若是有一天你做了皇后,一定是个好皇后。”
“呸!”夏云岚恼声道:“师父好端端地咒我做什么?我看到萧玄胤就生厌,无耻小人,卑鄙之极!总有一天……罢了,咱们别提他了。师父,你闻附近是不是有桃花的香气?”
此时星月俱落,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夏云岚却自黑暗中隐隐闻得一缕若有若无的桃花香,忍不住惊讶地道。
“千嶂岭上有片桃林。”夜凝尘驻足看了一下,黑暗中仿佛能看到岭上的一草一木。
“千丈岭?”夏云岚看着渐渐趋近的山峰道:“好像也没有很高嘛,比咱们繇山差远了……为什么要叫千丈岭?”
“不是千丈,是千嶂——”夜凝尘道:“此处山岭重重叠叠,翻过一层又一层,如同千道屏障……不过也有人说是千瘴——古来传说这岭上瘴气弥漫,尤以夏秋两季为盛。体质虚弱之人到此,十有八九要被瘴气所伤。”
“原来如此——”夏云岚自然而然把自己和师父当成了体质强壮之人,是以不甚在意地道:“难得这样一处地方,桃花倒开得早。若在咱们繇山,大概还要过上一段日子才能看到桃花吧?”
夜凝尘道:“繇山脚下二月桃花初开,山上四月犹见桃花。”
“怪不得有句诗叫‘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上桃花始盛开’,师父,这么说咱们回去之后还赶得上看繇山的桃花吗?”夏云岚惊喜而热切地道。
“或许……”夜凝尘淡淡道。
这一声“或许”提醒了夏云岚,龙炎国是个极其危险的所在,师父上次来历经九死一生,这次两人能不能活着回去尚且难说,她却已经在师父背上梦想到了繇山的桃花。
她自嘲地笑了笑,装作不经意地将头靠在夜凝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