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胤如同一个完全丧失了人性的恶魔,狂暴地一次又一次拿鞭子抽打着她被盐水浸透的伤口和身体。
她想起丽姬,想起丽姬被鬼面侍卫架进来时肌骨皮肉尽裂的情形,自己……是不是也会很快变成那种模样?
原来,在某些时候,死亡也会成为那么诱人的东西……
如何能够让他停下鞭子?如果能够结束这无尽的痛苦?
如果她真的是苍狼国的奸细金燕子,不知道会不会把知道的一切尽数说给他听,以求一个痛快的自我了断?
可是,此时的她,便是想要背叛也无从背叛,想要交待也无从交待……
燕烈王是谁?她根本没有见过,如何知道他的去向?
苍狼国安插在天武城里的奸细有哪些?除了丁香,她不知道还有谁……她能像丽姬一样乱咬人吗?
左右不过一个死,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也许一会儿就好……何必去连累别人……
这坚持如此之难,意志和理性在近乎极限的疼痛面前似乎都化作了轻烟。有无数个刹那之间,她甚至真的希望自己是苍狼国奸细金燕子,可以有所背叛、有所“交待”。
时间过去了多久?四面密封的刑室里好像已经无所谓“时间”这个词。在她的感觉中,仿佛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刑室里忽然传进来一声轻轻的、哨子似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萧玄胤停住了手。
夏云岚心里莫名地升起一团希望的光亮。
是有人救她来了吗?
会是谁?楚南衣……逍遥王……听雨楼主……甚至,风钰晗和洛芷雪?
她把认识的人数了个遍,好像每个人都没有可能,又好像每个人都有可能。
风钰晗和洛芷雪应该已经成了婚。她曾答应过洛芷雪,要在她成婚的日子亲自送她去青州风府……可是她却不得不失信了。
以洛芷雪的脾气,定然不会与她善罢甘休。
会不会是洛芷雪回门之日到祁王府找她算账,从浅画璃月处得到她的消息,而后不顾一切地过来救她……
至于逍遥王,丫头们说,他曾经到漪兰院拜访过她。难保他不会第二次拜访她。如果遇见浅画和璃月,那两个丫头一定会拼了命地求他来救她……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浅画和璃月根本不知道她被萧玄胤捉住的事!说不定,她们还以为她早已离开了天武城,过上了逍遥自在的日子……
所一,唯一有可能救她的人,只能是楚南衣。他送浅画璃月出城后,回头找不到她,定然要四处打探……
夏云岚暗淡的眼睛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然而,随着与墙壁同色的门无声打开,夏云岚所有的幻想和心里的光亮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进来的是金钩郎君任元霸。
那个曾经在去往余州城的路上截杀过她的男人,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过祁王殿下——”任元霸进来后,先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对萧玄胤行了个礼,而后一摆手,门外两个鬼面侍卫押进来个被麻袋套住头和脸的男子。
“祁王殿下,这是我家主子在豫王府中抓获的奸细。”任元霸声音中带着几分得意,说话时从袖子里掏出一片残纸,双手奉于萧玄胤面前道:“我家主子带人抓获这小子之时,这小子正要销毁密信,还好被小人及时抢下大半儿。”
萧玄胤接过残纸,低头漠然扫了一眼,淡声道:“一个小角色而已……关进第五间刑室,先饿上三天,再行讯问。”
“遵命……不过……”任元霸吞吞吐吐地道:“这小子虽然是个小角色,背后却有可能牵涉到一桩大事……我家主人随后想要亲自讯问,请祁王殿下恩准。”
“三天后,由你送她单独过来,不得另带他人!”萧玄胤淡漠的声音中满是不耐。
“多谢祁王殿下。”任元霸大喜之余,目梢余光向夏云岚身上一扫,道:“小人前些时间奉命试探祁王妃武功,那时便已看出祁王妃深藏不露,必是苍狼国奸细无疑,殿下却一直不肯相信……”
“滚!”萧玄胤怒声打断了任元霸的话,眼中几欲冒出火来。
“殿下息怒……小人告退……”任元霸被骂得灰头土脸,但他不敢对萧玄胤怎样,只敢暗暗怒瞪了夏云岚一眼,随即带着两个鬼面侍卫和抓来的奸细退出了刑室。
刑室的门再度合上时,萧玄胤似乎突然失去了力气,站在原地看着夏云岚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举起鞭子。
夏云岚低垂着头,长发早已散敌,鲜血淋漓的身子在铁链下轻轻晃荡,时不时因疼痛而引起一阵抽搐和痉挛。
萧玄胤忽然丢下了鞭子,慢慢走到夏云岚面前,伸手拔开了夏云岚遮住脸颊的长发。
夏云岚仿佛被烙铁烫到般打了个哆嗦,微微抬起眼皮看了萧玄胤一眼。
萧玄胤的脸就像深不可测的海面,不知何时就会再度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是不是很疼?”萧玄胤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问道。
夏云岚张大了眼睛。
他居然问她——是、不、是、很、疼?
夏云岚心里觉得无比可笑,这个适才恶魔一般将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体无完肤的男人,这会儿居然问她是不是很疼?
不要告诉她,他会忽然对她心软……或者恶魔也会变成天使。
这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
在剥夺一个人所有反抗的力量和自由的意志后,用一点点儿的温存换取绝望中的受害者的信任,进而使之放弃一切抵抗,心甘情愿满足施害者的一切欲望。
对了,这在二十五世纪叫做斯德歌尔摩综合症。
因为职业需要,夏云岚对这个病症曾经有过深入的了解。她知道,人类能承受的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当一个人遇上凶狂的暴徒,并随时有可能被暴徒取走性命,这个人就会把生命渐渐托付给这个暴徒。
时间拖久了,这个人吃一口饭、喝一口水,甚至每一呼吸,都会觉得是暴徒对自己的宽忍和慈悲。最初的恐惧与愤恨会惭惭转化为对暴徒的感激,最后变成一种崇拜,并下意识地以为暴徒的安全就是自己的安全,暴徒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暴徒想要得到的就是自己想要得到的……
可惜,她夏云岚不是一个斯德歌尔摩综合症患者。强大的心理素质,足以叫她抵抗人性中的那些脆弱与妥协。
她侧了侧头,厌恶地试图躲开萧玄胤的手。
只是,吊在半空里的她根本躲无可躲。萧玄胤的手指毒蛇一般在她的颊边摩挲,那种痛苦和煎熬,使她觉得自己宁愿承受长鞭的折磨。
“金燕子……不要再来考验本王的耐心……”出乎意料地,萧玄胤的声音中居然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凄楚……和乞求。
夏云岚的心在胸膛里猛地跳了一下。
他……居然会用这样的声音对她说话?
夏云岚转过了头,冰冷的目光淡淡看向萧玄胤的脸。
那张风华绝代的脸,那张淡漠无情的脸,那张狰狞得恶魔一般的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疼痛和苦涩。好像……好像受尽酷刑的是他……
夏云岚固然不会有丝毫感动,然而看到这样的一张脸,她却不由得想:在他心里,是不是仍然有那么一点儿喜欢她?
她能不能利用这一点点儿喜欢,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原来,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她仍然并不想死。
她不愿意被人这般莫名其妙地冤枉,莫名其妙地害死。她要找出陷害她的人——从刚才金钩郎君任元霸的出现来看,那个一直在暗中陷害她的人很可能是萧玉叶。
萧玉叶……她几乎早已忘了的那个女人,却不曾有一天放下过对她的报复。
“王爷……”她忍着心里刻骨的仇恨和厌恶,低低地、柔柔地道:“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发现咱们之间只是一场误会……你发现……发现自己错怪了我……到那时……到那时你会不会后悔……”
“误会?呵呵……”萧玄胤收回了手,满脸的疼痛和苦涩眨眼间又被冷酷无情所取代:“金燕子——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试图狡辩吗?”
“我没有……没有狡辩,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从不信我……”虽然是演戏,夏云岚的声音里仍然止不住浮起一丝凄楚。
“本王无数次想要相信你,可是你让本王如何相信!”萧玄胤咬牙道:“传闻将女府嫡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到大从未出过天武城,可是你却如何知道苍狼国京都云梦轩酒楼里的东西很好吃?”
夏云岚怔了一下,那是自己无意间和丫头们开玩笑时说的话,居然也传到了萧玄胤耳中。
而且,她记得自己当时说的是“梦云轩”大酒店,并不是什么“云梦轩酒楼”,云梦轩酒楼是百合说的,自己当时只是懒得解释,没想到此时也成为了自己的罪证。
“还有,”萧玄胤怒声道:“燕烈王赠于苍狼国太子宇文寿的贴身玉佩在你手中,你又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