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谷。
虽然已是深秋时节,花依然开得很好。幽幽花香之间,有蝴蝶在翩翩飞舞。
麻沸散的药力散去之后,夏云岚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房顶,而后是床边的司马连皓和轻歌、浅醉。
轻歌浅醉扶着夏云岚稍稍坐起了身子。夏云岚认出,这两个丫头便是那日架着自己离开密林刑室的黑衣蒙面女子。
她朝她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轻歌浅醉不知何时帮夏云岚擦洗好了身子,并换上了简单干净的衣物。
司马连皓站在床前,看着刚做完手术不久、脸色苍白、目光空洞的夏云岚,眼中满含怜惜,满含愧疚,怕惊着了她似的低声问:“云岚……你觉得怎么样?”
夏云岚看了司马连皓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涂抹着厚厚膏药的左手腕和层层包裹起来的右手腕,平静而淡漠地道:“很好。”
“你想吃什么?我让两个丫头去做——”司马连皓说话间体贴温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夏云岚沉默了一下,道:“随便什么都好……我很饿。”
“轻歌、浅醉,你们先为夏姑娘做碗八宝莲子百合粥来,再做几味时鲜小菜。”司马连皓立即吩咐。
两个丫头答应一声,恭身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夏云岚张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房顶,淡淡地、缓缓地道:“司马公子,能否向你求一味药?”
“云岚……你叫我连皓就好,咱们之间何必见外……”司马连皓笑得有些难过:“你想要什么药,尽管开口,但凡我这里有的,皆随你取用。”
“可以在事后避免怀孕的药。”夏云岚说得十分清晰,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司马连皓愣了一下。
他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那对她一定是残酷至极的回忆,此刻,她却说得这般云淡风轻,又处理得这般冷静决绝。
在她平静的外表下,究竟隐藏着多少伤痛和泪水?
他转过了身,掩饰着眼里的一片酸涩,柔声道:“你稍待片刻,我这就去取……”
“谢谢。”夏云岚说得十分客气。
司马连皓顿了一下,举步向外面走去。
夏云岚稍稍转过头,打量了下自己居住的屋子。但见木制的房屋宽敞大气,并没有璃月口中所谓的简陋之感。房间内虽没有多少摆设,该有的东西倒也一件不少。看去清静素雅,是个颇为舒适的所在。
无论是听雨楼,还是梦蝶谷,都看不出司马连皓是个热衷名利之徒……他为什么要害自己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夏云岚的心有点儿疼……不,不止是心疼,整个身体好像都一起疼起来。她赶忙停止了思想,将注意力转向窗外。
窗外,有明净的阳光透进来,阳光里隐隐带着山菊花微苦的清香。
经历过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之后,平凡俗世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值得珍惜起来。
阳光、空气、花香……能够继续活在世上,继续看见这些东西,纵使遍体鳞伤,也依然是件美好的事。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口长气。
“云岚,这是你要的东西——”司马连皓果然片刻之间便转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矮圆肚子的小瓷瓶。
夏云岚左手接过瓶子晃了晃,里面大约是几十粒丸状的东西。她咬掉瓶塞,张口就往嘴里倒。
“哎——云岚……”司马连皓急忙按住了她的手,关切地道:“吃上几粒就够了……吃得过多对身子不好……”
“几粒?”夏云岚垂手躲开了司马连皓的手,脸上流露一丝厌恶。
司马连皓讷讷地缩回了手,神色复杂地道:“十二个时辰之内一粒,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两粒……倘若超过七十二个时辰……便没有用了……”
夏云岚没有说话,扬手倒了大半瓶在嘴里。
“云岚!”司马连皓伸手夺了过去,眼神里掠过一抹痛楚,道:“这药吃多了,终身不会再有孕……你何苦因为别人的错误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如果已经来不及……不如……”
“不如什么?!”夏云岚瞪着司马连皓,眼睛里蓦然涌起刻骨恨意。
“……”司马连皓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过了一会儿,夏云岚仰面躺在床上,眼角一片湿润,慢慢缓了声音道:“来得及……”
自离开林子以后,她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从林子到梦蝶谷走了多久,在梦蝶谷又待了多久,她统统不知道。但她懒得去向任何人打听,十几粒药下肚,想必总能阻止那件事可能造成的后果发生。
司马连皓在房间里默默无言坐了一会儿,直到轻歌浅醉端着八宝莲子百合粥和几样时鲜小菜进来,他方才站起身,嘱咐两个丫头仔细照料夏云岚,而后离开了房间。
轻歌浅醉的手艺很不错,粥熬得甜而不腻,几样时鲜小菜清淡爽口,皆很合夏云岚的胃口。
饭罢,两个丫头一人一个时辰,轮流在房间里照顾。
黄昏时分,司马连皓又来为夏云岚检查了一遍身子,并亲手帮她换了伤口上的药。
换药的时候,夏云岚的心里再次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厌恶。她这才发现,自那件事之后,对于男子的肢体接触,她有了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和排斥。
不止是身体上的抗拒排斥,心理上,她也不再憧憬男女之间的亲密情爱。从前那种若有若无的对于爱情的幻想,如今再也不复存在。
她甚至觉得,没有人打扰地一个人生活,亦不失为一种幸福的人生。
司马连皓感受到了夏云岚的变化,也感受到了夏云岚对自己的疏远和排斥,从那以后,除了换药的时间,他便很少再踏足夏云岚的房间。
他的心里十分难过,但他只以为夏云岚是在生他的气,也以为时间终究可以带走一切伤痛,总有一天,夏云岚还会是那个对着他笑靥如花的女子。
数日后,一个天朗气清的正午,司马连皓为夏云岚换过药后,告诉她今日可以出去活动片时,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夏云岚在房间里接连躺了这么久,对外面的阳光和花香早已充满向往之心,得到司马连皓的允许,几乎毫不犹豫地下了床。
司马连皓拿了件素色斗蓬给她,原要亲自为她披上,却被她不动声色地躲了开去。
二人走出房门,穿过栽满草药的院子,但见梦蝶谷中黄花遍野,香风轻拂,煞是悦人眼目。
走了片刻,趁着夏云岚的脸色比往日略略轻快和缓之时,司马连皓突然道:“云岚,我说过会向你解释……你要听吗?”
夏云岚侧头看了司马连皓一眼,轻快的眉梢又压了下去,道:“今日天气很好……云也好像比往日白了些——你不觉得吗?”
“的确很好……也很白……”司马连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沉默了一下道:“可是你心结难解,明明厌恶着我,却总是装得若无其事。”
“我没有厌恶你。”夏云岚道:“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都对你心存感激……”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司马连皓道:“你的心情都在你眼睛里,我感觉得到。”
夏云岚没有说话。
她如何告诉他,在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她对全天下的男人都很厌恶。
司马连皓接着道:“也许,听完了我的解释,你心里会稍稍好过一些……或者,不那么讨厌我一些。”
夏云岚知道,事情的症结并不在这里。无论他怎么解释,事实就摆在那里。而且,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也不打算再去纠结。
既然选择了跟他来到这里,她便决定不再去计较往日之事。虽然他曾经做过对不起她的事,但他拼死救她,又竭尽全力为她疗伤,这一份情,也可抵销得往日恩怨。
只是,身体上本能的抗拒,她自己也无能为力。即使听完了他的解释,即使知晓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去做那些事,她对他也不可能放下排斥之心,产生亲近之意。
然而司马连皓十分坚持,在夏云岚的沉默里道:“云岚,你该知我并非名利之徒,却为何要参与世间权利的争斗?”
夏云岚放眼看着微风里轻轻摇曳的山菊花,不在意地淡淡道:“他说过,你与燕烈王是至交好友,或为千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或为利益所关、惶论是非……但我相信是前者。”
“那只是诸多原因中的一个而已——”司马连皓道:“若仅仅是为了朋友,我还做不到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哦……”夏云岚无可无不可地等待着司马连皓的解释。
司马连皓道:“你可知,我原是龙炎国人……我的家,在龙炎国南部边陲一个叫做回雁的小村庄。”
夏云岚讶然地看了司马连皓一眼,道:“听闻龙炎国主噬血好斗,常与四邻不睦……你可是因战乱之苦而远离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