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一个秋阳灿烂的日子。
风吹过小院,送来一阵氤氲的水汽和竹木山花的清香。
夏云岚伸了个懒腰,吸了吸鼻子,只觉心情无比愉悦。
正待起床帮着甘婆婆做饭,没想到甘婆婆已经在院子里叫道:“丫头,起床吃饭了——”
夏云岚略略惭愧了一下,赶忙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门,对甘婆婆道:“婆婆,怎地不叫我起来帮忙?”
甘婆婆笑道:“昨日见你十分疲倦,便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快吃饭吧,今日多做了几样菜,婆婆去给后山小幽那孩子送些尝尝。你先吃就是,不必等我。”
“血幽住在后山?”夏云岚奇道:“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后山?”
甘婆婆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笑道:“那孩子天生孤僻,不喜与人相处,你师父亦不愿勉强于他,随他去吧。”
“可婆婆你这么大年纪,去给他送饭总归不妥……要不由我去吧。”夏云岚乖巧地道:“婆婆你只要告诉我去往后山的路就行了。”
“难得你这丫头如此懂事。”甘婆婆笑道:“只是婆婆我走这山路早已惯了,偶尔到后山看看那孩子且当散步,你不用替婆婆担心。”
金色朝阳下,甘婆婆带着皱纹的脸慈祥无比。夏云岚微微恍惚了一下,依稀仿佛看到童年记忆中的奶奶。她赶忙收了心神,道:“既如此,婆婆慢走,我去吃饭。”
有些事,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还是会在不经意间突然想起。
那纸片一般单薄的童年,尽管有奶奶的陪伴,却抹不去生活压抑苦闷屈辱残酷的影子。
相对于那样的生活,做杀手的日子或许更值得怀恋。
甘婆婆走后,夏云岚进入厨房,但见锅里煮着香喷喷的米粥,案上以碗覆着数盘热腾腾的菜。掀开来,虽皆是些家常小菜和山中野菜,但难得做得清新可喜,让人一见之下便食欲大动。
她吃了很多。
吃完之后,洗净了碗碟,又在院子里四处看了看,甘婆婆方提着食盒、又顺路采了一把野菜回到小院。
夏云岚一边帮甘婆婆择净野菜,一边向甘婆婆打听了许多关于师父夜凝尘的消息。
据甘婆婆说,师父很小的时候也是个有些淘气的孩子,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便不淘气了。
夏云岚不由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其实是个又冲动又迷糊的孩子,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便不冲动、不迷糊了。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再世为人之后,竟又有些冲动和迷糊起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易,真是说得不错……
甘婆婆又道,师父喜欢喝茶,也喜欢弹琴。每年繇山的新茶下来,总要留一些给师父喝。师父常常在夜里练功累了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喝茶弹琴。
孤峰之上,茶香袅袅,琴声寂寂,月光幽幽……夏云岚脑子里浮现出这副画面的时候,先是觉得优美得像幅画,后来又渐渐感出几分孤绝和寂寞来。
这幅画面之中,如果来个红袖添香,那就接近于完美了……
夏云岚转了转眼珠,摸了摸头上没了珠子的凤眼梅花绿玉簪,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婆婆,师父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吧?怎地也不找个师母陪他一起喝茶弹琴呢?”
“也不算十分大。”甘婆婆有些好笑地道:“你这丫头,见了你师父可千万莫要问起此事,他最讨厌别人无端管他的闲事。”
“哦……”夏云岚捂住了嘴,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这不是只同你说说嘛,你别告诉师父就是……婆婆,你晓不晓得,师父曾经到碧落宫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过一个女子?你猜,那女子是不是师父的心上之人?”
“有这等事?”甘婆婆显得十分惊讶。
“嗯……”看甘婆婆的神色,就知道甘婆婆对此一无所知。夏云岚随便应了一声,转移了话题道:“婆婆,记得昨天你说有好几个姑娘要来陪你同住,她们是喜欢师父吗?”
甘婆婆笑道:“当然,不是为了你师父,有哪个姑娘会愿意来陪我这糟老婆子住?”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夏云岚嘟了嘴巴道:“谁说你是糟老婆子?婆婆你又年轻又利索心地又善良,是世界上最好最可爱的婆婆。”
“哈哈……”甘婆婆被夏云岚哄得笑出声来,道:“好丫头,是要哄死婆婆不偿命吗?将来谁若是娶了你,定然天天被你哄得开开心心地做牛做马。”
夏云岚白了一下脸色,好不容易逃出那场伤筋动骨的婚姻,今世的她,还能够心甘情愿地再次走进另一段姻缘吗?
她知道甘婆婆并非有意触及她的痛处,只是善良地开了个玩笑而已,是以勉强笑了笑,道:“即便我要哄人开心,也只会哄自己喜欢的人……看不顺眼的人我才懒得哄。”
“呵呵,”甘婆婆以为夏云岚害羞,便也不再开她的玩笑,转而道:“丫头你喜欢吃什么?婆婆一会儿做给你吃。”
可供选择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夏云岚看了看,道:“只要是婆婆做的东西我都爱吃……不过,邢长老说师父今天就会回来,我要去紫微峰上举行拜师仪式,不晓得午饭会不会在这里吃。”
“你师父今天就会回来?”甘婆婆仿佛刚刚听说这个消息似的,开心地道:“如此,婆婆要叫小幽在后面山崖上采些灵芝和人参,等你师父回来给他补补身子。”
“后面山崖上有灵芝和人参?”夏云岚惊喜地问道。
“繇山地气极好,”甘婆婆道:“原本天然的亦有不少,后来你师父又有意种植了一些,是以一直采之不尽。”
“哦……我去帮师父采好了。”夏云岚自告奋勇地道:“婆婆你告诉我去往后山的路怎么走。”
灵芝和人参是极好的增补元气和内力的药材,二十五世纪她虽有钱,奈何假货众多。这一世虽然没什么假货,奈何她却没多少钱。
想不到繇山竟是一处宝地,天生长着这些东西。她要多采一些,师父一半儿她一半儿。
看到夏云岚兴奋的样子,甘婆婆向院外左首指了指,道:“出门左转,过了溪桥,沿环山小路往上约摸三四里即到。你这身子骨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让小幽那孩子去采吧……多采一些,给你也补补身子。”
“好——”不等甘婆婆说完,夏云岚已一阵风般跑出了院门,临走不忘交待:“婆婆,若是邢长老派人过来带我去拜师,记得告诉来人我在后山……”
三四里的路,对于夏云岚来说几乎不算路。不消半盏茶工夫,她已来到后山。
远远地,便听得一阵水流喧哗。转过一处山角,但见一条巨大的瀑条银练般从天而降,直注入一片幽深碧绿的潭水之中。
绿玉般的潭水被打破,激起无数飞花碎玉,美得既惊心动魄,又勾魂摄魄。
瀑布之下,潭水之畔,数簇奇花娇艳吐芬,几株异树悦人眼目。
难怪丁允那小子躲在这里不走,原来这里亦是一方小小的洞天福地。
夏云岚来到瀑布旁边,抬头四面张望了一下,却并没有发现血幽的影子。
她有些奇怪,正待出声唤上两句,忽听哗啦一声,碧绿的潭水分开一道白浪,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男子从水中露出个脑袋来。
“啊……你……”夏云岚飞身后撤数步,片刻震惊之下,很快稳定了心神,对那半裸男子笑道:“没想到两年不见,你竟长得这般大了。”
自己猜的不错,水中男子确是丁允无异。只不过,两年的岁月风霜,已将一个清秀病弱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冷漠彪悍的青年。
他还是像当年躺在床上时一样瘦削,一样苍白。瘦得几乎可以见出骨头,苍白得好像纸的颜色。但那种彪悍的感觉来自于他的骨头里,展现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微微竖立的眉毛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隐隐的恨意从眉目间散发出来,危险得好像一把深藏在鞘中的刀。
这样的脸,平常人见了难免有几分害怕,夏云岚却很熟悉。
前世里,她的某些杀手同行,便长着一张这样气质的脸。
“你是谁?到这里做什么?”昔年的丁允、今日的血幽,鹰隼一般的眼睛带着股凶猛的狠劲儿盯着夏云岚问道。
夏云岚抱着手臂嘻嘻一笑,道:“看你长出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大概不愿再提起往日……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
“说!你是谁?”随着哗啦一声水响,血幽忽然从水中跃身而出,手中握着一把尖刀向夏云岚脖子上逼来。
夏云岚站着没动,只微微低头瞅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尖刀,悠然笑道:“你速度倒快,果然不愧是个练功的奇才,两年之间竟已有如此进境。”
“废话少说!回答我的问题!”血幽脸上现出一丝怒意,将尖刀向下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