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我对你有所了解,只怕会把你的话当作嘲讽。”苏青冷淡的神情里浮起一丝不悦,道:“倘若一个男子心里有了一个女子,他的眼睛一定藏不住这个秘密。而司马公子对我,不过是视作朋友兄弟而已。所以,没有可能的事,无需去假设。”
“我没有假设,只是合理推测。”夏云岚狡黠地置换了概念,笑道:“你整日一副男子装扮,怎怪他把你当作朋友兄弟?倘若你换上女装,多对他笑笑……嗯,这样别人才不会觉得你冷冰冰难以亲近,哪怕你笑而不言,以你的容貌才情,也必定会令他心动。”
“我为什么要令他为我心动?”苏青冷冰冰道。
“好吧……”夏云岚无语地抚了抚额头,又不肯死心地道:“然而你对他,在欣赏之外,难道没有一丁点儿其他的东西吗?”
“没有。”苏青毫不犹豫地道。
“你心里可是有了别人?”
苏青蹙紧了眉头:“夏姑娘最近可是闲得无聊?”
“……”夏云岚被噎了一下,自己也觉出自己的无聊来。她与苏青并没有十分深厚的交情,问出这样的话来,的确有些失礼。
她低头借着看手中信,躲过了这个小小的尴尬。
信的确是先皇萧君炎写给苏青的,大意是说他已与蓝田玉结为夫妻,且配制出新药,只待身子彻底调理好后,便携同蓝田玉前来此处。
想到过上不久便可见到萧君炎和蓝田玉,夏云岚心里不由亦喜亦忧。
喜的是这两人都算她的朋友,多两个朋友在身边,生活自会多一番乐趣。
忧的是这两人见了她之后,势必要问起她和萧玄胤之间的事——尤其是直言快语的蓝田玉,她曾见证过他们生死相许的爱情,如今要怎样向他们解释,她和他的劳燕分飞?
在武陵源的这段日子,除了夜里偶尔梦到他之外,她以为自己的心已不会再为他而痛。可此刻,一想到要对别人提起他的名字,她的心便十分烦恼。那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伤口要被重新撕开一般,血淋淋地疼,疼得无可奈何。
“夏姑娘——”苏青忽然道:“先皇与蓝姑娘到此之后,我会先向他们说知,不会叫他们问起你与皇上之间的事,你无需烦恼。”
夏云岚吓了一跳,道:“苏大夫,你可是会读心之术?”
苏青道:“蓦见你愁容满面,只是猜测而已。”
“哦……这么明显吗?”夏云岚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了一下,将信交回苏青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先皇的身份保密。”
“多谢夏姑娘。”苏青淡淡道。
夏云岚拉开苏青卧房的门,看着明丽阳光下如同画卷一般铺展着的桃花岭道:“苏大夫,你为人向来冷清,然而心肠是极热的……如果你有一天突然对我那司马兄动了心,记得来找我,我一定设法帮你。”
言罢,不等苏青说出不客气的话来,立即脚下一点,飞步溜出了苏青的小院。
年光似瞬,时光如梭,转眼花开,转眼花又落。
浅画已经嫁于血幽,并与血幽一起,在双河镇上将洛芷雪的几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偶尔回来探望夏云岚,眼角眉梢尽是满溢的幸福和甜蜜。
夏云岚不得不承认,由于偏见和误会,自己看人看走了眼。原以为好白菜被猪拱了,没想到这只猪竟将白菜养得甚好。
只是,血幽始终不肯与浅画一起再来武陵源,用浅画的话说是:他可以不找司马公子报仇,但决不会原谅司马公子。
夏云岚也不勉强,只要血幽不找司马连皓报仇,她已经省心了许多。至于原不原谅,那是血幽自己的事情。
这年冬天,逍遥王府已经彻底建成,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曲榭回廊,其景致规模,比之承夏国逍遥谷的逍遥王府皆处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夏云岚不得不感叹,逍遥王此人实在是很会享受。
不单逍遥王府被建造得华美异常,便是整个武陵源,也为了取《桃源行》中的意境,被逍遥王增植了许多桃树。
夏云岚偶尔骑着小白马到桃仙庵与洛芷雪喝茶聊天,或到双河镇看望浅画,经过青溪时,看着夹岸的桃林,想到春日花开的盛况,总禁不住口角噙笑。
据贼皇欧阳俊卿传来消息,说繇山灵玉本已被他窃出,却又一个疏忽被萧玄胤抢了回去,待他重新盗出,定然谨慎万分,并尽快亲自送来。
其实,现在的夏云岚,早已不再执著于繇山灵玉。
武陵源的日子静好安然,四季花香怡人,又有逍遥王、玉倾城、司马连皓等人相伴,只要不想起萧玄胤,她便几乎忘记了烦恼是何物。
这样的生活,不就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念念想要的生活吗?
即便拿到了繇山灵玉,离开了苍云大陆,在新的时空里,就一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快乐吗?
武陵源的日子过久了,她的心变得有些懒散,人世间的血雨腥风、勾心斗角,于她仿佛是前世渺茫的回忆一般。
到了新的时空,难保又要用尽心力,为生存杀出一条血路。
她厌倦了。
某个冬日的午后,天上飘着柳絮似的小雪,空气里氤氲着梅花的淡香,她和司马连皓接到逍遥王的请帖,便趁着赴宴之机告诉逍遥王,可以不必再叫欧阳俊卿费力盗取玉佩。
逍遥王却道,因欧阳俊卿辛苦年余,自己为表谢意,已经提前付清了欧阳俊卿所要的代价。即便现在放弃玉佩,亦无法收回,不如等他慢慢盗来。
“欧阳俊卿所要的代价是什么?”夏云岚问。
逍遥王云淡风轻地道:“不过武陵源的一半儿土地而已。”
“一半儿土地?”夏云岚惊得差点儿跳起身来,道:“倘若一半儿土地给了欧阳俊卿,好端端一片武陵源岂不要变成贼窝。”
“呵呵,夏姑娘不必多虑。”逍遥王笑道:“欧阳俊卿虽号称贼皇,偷东西却只为好玩,并非贪婪之辈。且其向来独来独往,决不会为武陵源招来小贼小盗。再者,欧阳俊卿为人诙谐有趣,又颇通诗书,本王常欲与他饮酒谈诗而不得,此次将一半儿土地送他,也是为了引他来到武陵源,了却本王的心愿。”
“可是……”夏云岚有些肉疼地道:“一半儿土地,价值不知几何,只为了一块小小玉佩……”
“哎——”逍遥王洒脱地道:“人生在世,一席足以安枕,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须将之放在心上。本王已经这般年纪,但能与三五好友同欢共乐,于愿已足矣。”
夏云岚闭上了嘴,与逍遥王的襟怀相比,她突然觉得自己俗透了。
酒宴歌舞之间,逍遥王命人拿来厚厚一叠墨迹浓重的纸笺,从中抽出几张递于夏云岚道:“夏姑娘,这段时间以来,为了写出堪与你那《桃源行》比肩的诗文,本王与司马公子几度苦思冥想,勉强凑得数十首,奈何只这几阙聊可过目,要与《桃源行》相提并论,却是万万不能。唉,夏姑娘,你小小年纪,合我们二人之力仍不能望你项背,真使本王惭极愧极。”
夏云岚接过纸笺,低头装作看文,将脸红轻轻掩饰过去。
那纸笺上不知是何人用工笔小楷仔细誊写着四首《醉桃源》,分别是:
一
青青杨柳拂堤沙。溪头沽酒家。吟成醉笔走龙蛇。春风双鬓华。
歌夏女,舞青娃。轻烟笼翠霞。倦春娇困宝钗斜。绿垂云髻鸦。
二
杜鹃花发映山红。韶光觉正浓。水流红紫各西东。绿肥春已空。
闲戏蝶,懒游蜂。破除花影重。问春何事不从容。忧愁风雨中。
三
东风阑槛两三亭,游人步晚晴。蜂回蝶转得能轻。忽然春意生。
花未老,酒须倾。劝君休独醒。古来我辈最钟情,举头百舌声。
四
晨光晓色扫檐晶。寒斋蝶梦惊。乱飘鸳瓦细无声。游扬柳丝轻。
书幌冷,竹窗明。柴门只独扃。一尊浊酒为谁倾。梅花相对清。
夏云岚于诗词一道上只是一知半解,然从头到尾看下来,只觉文字摇曳生姿,十分贴合武陵源的情境,仿佛有人用笔将武陵园的春光冬境浓浓淡淡画出一般,不由击节赞道:“好词!这等曼妙文字,足以传诵千古,又岂止是聊可过目?”
“呵呵,得夏姑娘夸赞,本王不胜荣幸。”逍遥王十分高兴。
司马连皓也凑过头来,笑道:“云岚,我学诗词,原本只是为了充个雅人罢了。然而遇见你,才知真正满腹才华、唾口锦绣的人只须随心而行,根本不必故作雅人的样子。”
“呵呵……”夏云岚将词笺还给逍遥王,端起酒杯装作喝酒的样子,拿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
不远处坐着的南宫楚楚撇了撇嘴,酸溜溜地道:“好文也须有好字来配,夏姑娘的诗文固然妙绝天下,然而写的字却委实叫人不敢恭维。”
“哎,你知道什么!”逍遥王瞪了南宫楚楚一眼道:“夏姑娘才高八斗,岂有连字也写不好的?她的字必定只是返璞归真、自成一体,我等浅陋之人不能识其妙处而已。”
“……”夏云岚往地上瞅了瞅,到处找不着一个可以钻的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