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但上官宇辰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曾答应过要听师父的话,没必要为了他违背誓言。
听夜凝尘提到“素姨”,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师父,甘婆婆说今晚的雨要越下越大,玉虚台上无法练功,叫咱们早回琉华殿,她要熬了补汤送过去。”
“如此,就回去吧。”夜凝尘不再作一刻停留,转身向山下走去。
夏云岚跟上前去。雨势此时又大了一些,打在伞上淅淅沥沥地响。
山路比往常滑了许多。夏云岚提起裙子,原想用轻功快速回至琉华殿。但看夜凝尘缓步悠然的样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于是也只得放慢了脚步,不敢超过师父。
“师父……”雨声潇潇,山路漫漫,两人走得这般近,夏云岚有些不大自在。为了打破尴尬,试着开口道:“琉华殿房间还多得很,为何不叫甘婆婆同咱们一道住?”
夜凝尘没有答话,好像夏云岚提的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夏云岚更加尴尬了。
过了一会儿,正当夏云岚想着要不要换个别的话题的时候,夜凝尘却突然淡淡道:“她从前住惯了高墙深院,一直向往自由自在的乡野生活。住在琉华殿,不会比住在那里更叫她开心。”
“哦……”夏云岚吁了口气,敏感地问道:“这么说,师父从小也是在高墙深院里长大的吧?”
这次,直到走进琉华殿,夜凝尘也没有回答夏云岚。
琉璃瓦上的雨一滴一滴落下来,先时断断续续,后来渐渐连成了一片。
夜凝尘站在窗下,似在听雨,似在念人,又似在想着别的什么。
寂静的、湿漉漉的夜色一点一点弥漫开来,夜凝尘像一尊雕塑般,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夏云岚既没有听雨的闲情轶致,也没有非思念不可的人,于是百无聊赖之际,干脆欣赏起了师父的背影。
祁王府中,她曾见过一个同样完美的背影,只是那背影早已令她深恶痛绝,想起来只觉丑陋不堪。
而且,那人现在应该已是废人一个,用不了多久,那人就会从这世界上彻底消息。
面前的这个背影,与那个背影虽有几分相似,颀长、挺拔、飘逸,带着种说不出的气势。但不同的是,这个背影要瘦削得多,也清冷得多。
那个背影给人山一样的压迫感,这个背影却似一竿修竹,寂寞地、遗世独立地伫立在红尘之外。
夏云岚摇了摇头,她不愿再拿眼前之人与那人对比。无端勾起的回忆依然令她痛彻心骨,她又怕平白玷污了眼前之人的美好。
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美到了极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精华,全都钟情于其一人。
夏云岚觉得,自己若为男子,恐怕也要忍不住嫉妒。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夜凝尘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
夏云岚怔了一下。
师父是对自己说话吗?房间里没有别人,当然是对自己。
她吸了口气,道:“也没有什么打算……待弟子学成之后,若师父有用得着的地方,弟子自会为师父全力以赴……”
“本座没有要用得着你的地方,你说自己的打算就行了。”夜凝尘冷声道。
夏云岚再次怔了一下。
师父居然说没有要用得着她的地方……是不屑于她的力量,还是真的没把她当作一颗棋子在培养?
“你放心——”见夏云岚目光狐疑,沉吟不语,夜凝尘又道:“本座一言九鼎,你无必担心本座将来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夜凝尘的声音坚定、骄傲,夏云岚觉得,自己的犹疑和怀疑在这声音和身影面前被衬得十分猥琐。
她舔了舔嘴唇,不大好意思地道:“若师父没有用得着弟子的地方,弟子打算先去找几个人,待讨还了他们欠弟子的东西之后,要么回到繇山做个教习,要么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建一所竹篱小院,栽几树桃花杏花,悠悠闲闲地度过此生。”
夜凝尘道:“为什么你不回家呢?你的家在哪里?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夏云岚定了定神。
恐怕这些才是师父真正想要知道的吧?
貌似在问她的去处,其实却是在问她的来处。
在四大长老面前,她曾说过自己从小父母双亡,被一位好心的尼师收养……这些,恐怕师父不会没有听说过。
然而师父显然并没有相信,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问。
她发过誓,绝不欺骗师父。此刻,她该怎么回答呢?
说自己是洪武大将军的女儿?这无疑是一种欺骗。
说自己来自二十五世纪另一度时空?只怕说出来鬼都不会相信。
明明是真话,可听起来偏偏像假话。
左思右想,夏云岚还是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能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弟子答应过决不骗你。可是……可是……弟子将来再告诉你好吗?”
夜凝尘沉吟良久,终于淡淡道:“好。”
夏云岚松了口气,没想到师父这么好商量。
当湿漉漉的夜色铺满视野的时候,夏云岚估摸着甘婆婆应该已经熬好了首乌汤,躬身对夜凝尘道:“师父,天雨路滑,我去帮婆婆把汤提上来吧?”
夜凝尘点了点头,还是淡淡一个“好”字。
夏云岚撑着月白油纸伞下至小院,见小院厨房里亮着灯火,于是高声喊了声“婆婆”,却并不听见甘婆婆答应。
甘婆婆毕竟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使也是有可能的。
夏云岚一边想着,一边径直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甘婆婆正坐在炉子前认真地往里面添着柴,背影安静而慈祥。
夏云岚心里一阵暖,走过去拉往了甘婆婆的手臂道:“婆婆,我来帮你——”
甘婆婆也不回头,只往旁边让了一让。
夏云岚蹲下身,一边接过甘婆婆手里的柴禾,一边笑道:“婆婆,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怎地不说话呢?”
甘婆婆低低“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捏了捏夏云岚的脸。
夏云岚大感诧异,抬头看了甘婆婆一眼,但见甘婆婆正笑眯眯地瞅着她,神色间好像有一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
“你是谁?”夏云岚猛地跳起身退开数步,望着面前之人厉声问道。
面前之人易容术精湛无比,若非神色间的那丝不同,她还真难以察觉。
“嘿嘿,云岚——果然是你。”
迎视着夏云岚冰冷戒备的目光,面前的甘婆婆忽然发出了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
“司马兄——”夏云岚一句惊呼尚未出口,已被身边的“甘婆婆”按住了嘴巴。
“别喊,别喊……”司马连皓伸手抹下了脸上的伪装,露出那张举世少有的、俊美如玉的脸庞。
夏云岚定了定神,四面环顾一周,担忧地小声问道:“甘婆婆呢?你没有伤害她吧?你把她弄到了哪里?”
司马连皓笑道:“放心,在房间里蒙着被子睡觉。”
“哦……”夏云岚这才放下心来,道:“你怎会寻到这里?”
司马连皓俊美的笑容中隐约一丝失落,道:“云岚,一别两年,怎地见到我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开心?”
“啊?”夏云岚眨了眨眼,只顾担心甘婆婆,竟忘了对故人的光临表示欢迎。
“我很开心——”夏云岚迅速调整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违心地道:“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司马兄,你是如何寻来此处的呢?”
见到司马连皓,使她无法避免地想起两年前所受的痛苦和屈辱。若是可以,今生,她愿永不再见过去的人,永不再忆过去的事。
只是,他既寻来此处,她少不得总要摆出欢迎的姿态。
她的虚伪没能瞒过司马连皓的眼睛,司马连皓却做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注视着她的脸柔声道:“我寻了你两年,直到最近才听说你在繇山。”
她的笑容清浅无瑕,好像从来没有受过伤害的样子。
然而,在那幽深的眼底,他知道,她还未曾走出……或许,这一生都不会真正走出。
那场伤害,虽以别人之手施加,追溯最初的源头,却是由他带给她的。
现在,她肯装出开心的样子骗骗他,而没有冷冰冰地赶他走,他还能有什么别的奢望呢?
“听说我在繇山?”夏云岚讶然问道:“你听谁说的?”
“所有的茶馆酒肆都在盛传繇山比武之事,说一个名叫夏云岚的繇山弟子如何连胜两大高手,赢得掌门弟子之位……难道你竟不知道么?”司马连皓笑道。
“啊……我已经这么有名了?”夏云岚瞪大了眼睛。
记得八月十六那夜,师父只是淡淡提了一下,没想到却是一不小心一夜成名……这个,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呵呵……”看到夏云岚呆呆的样子,司马连皓开玩笑地道:“有了这个名声,你下山走江湖,不但有人请你免费吃饭、免费住宿,还会有大批的达官贵人主动与你结交,送你各种东西……你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