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岚知道,生活不是童话,公主和王子结婚后,并不会“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夏云岚还知道,夜凝尘是个又小气又霸道的人,她自己身上也有许多缺点,两个人在一起,未来难免磕磕碰碰。偶尔拌几句嘴,甚至打上一架,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她已经做好了收敛自己的准备。
他为她放下万里江山,放下帝王之尊,虽然她嘴上从不说感激的话,明里暗里也示意他不要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当作对她的付出。然而事实上,对于他这份深情厚爱,她却是无时不刻不放在心上的。
她决定,时时处处宽容他、包容他,做他温柔的妻子,使他永不后悔曾经的决定。
改变自己并不是十分容易的事,但为了爱,她心甘情愿。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每日里游山玩水,共看朝日晚霞、云霓星辉、暮霭晨光,共赏江山如画、岁月旖旎、人间风情。那日子,的确如同神仙眷侣一般,说不尽的潇洒快意、自在逍遥。
夜凝尘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脸上的笑容却明显增加了许多,不再时不时摆出一副不苟言笑、深沉冷傲的唬人架势。
夏云岚放下了戒备之心,渐渐开始相信,原来人间也可以上演神话与童话。
她不再想起过去,并试着改口叫他“凝尘”,完全忘记了他的另一个名字。她恍然以为,他们的爱从一开始就无瑕无疵,且注定地老天荒。
然而——
一年后的一天,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顶,他们却大吵了一架——吵到几乎打起来。
夏云岚无论如何没想到,夜凝尘竟会“失手”将她的光能微机掉落悬崖。
她对一切身外之物皆无眷恋,千金之钗可以随手送人,可对于光能微机,却一直如同性命般珍重。
那是她和前世联结的唯一纽带,也是前世的老师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即便在幸福的生活里忘记了他的容颜,她也决不肯叫这东西离她片刻。
何况,光能微机里的激光是苍云大陆无可匹敌的利器,有了它,十三名器皆要排名靠后。
更何况,光能微机里储存着丰富的资料,别的不说,便是与逍遥王饮酒对谈时用来冒充才女的诗词歌赋也万不能少。
这般重要的东西,若非出于对夜凝尘的极度信任,她怎会在悬崖边交给他任意把玩?
他却生生辜负了她的信任!
“云岚,我不是故意的——”夜凝尘一脸歉然地道。
夏云岚已经吵得没有力气,只瞪大了眼睛恶狠狠望着夜凝尘。
他能在余州城外牛角山上接住坠落悬崖的她,怎会接不住一个小小的光能微机?当她是傻子么?
“好吧,云岚,我是故意的……”他无奈承认。
“为、什、么?”她一字一字、杀气腾腾地问。
他沉默半晌,道:“咱们终要去往武陵源,我不能让光能微机和繇山灵玉同时在你身上出现。”
她气极:“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对我居然还没有这份信任?!咱们早已许下白首之约,你以为我还会撇下你离开苍云大陆?!”
他揽住她的腰肢,试图将她揽进怀里:“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信不过自己。我怕将来日复一日的寻常岁月里,不能叫你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若是哪一天你生气离开,可叫我到哪里去寻你?”
夏云岚狠狠推开夜凝尘,捏着拳头道:“为了不确定的将来,你就要做出这种事来?你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这么蛮不讲理——你知不知道那东西对我多重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样的你!”
夜凝尘没有说话,微微低垂的头似乎在说“我错了”,可紧抿的唇和冷傲的眼神却根本看不出后悔的样子。
夏云岚越看越气,对着崖边草木踢了一脚,转身寻路向崖下跑去。
“云岚——”夜凝尘拦住她道:“这悬崖深不见底,且无路可通,你不用枉费力气。”
夏云岚不理,兀自寻了一会儿,果然没发现通往崖下的路。但她并不打算放弃,坐在崖边结草为绳,编了长长的两条,一条扔给夜凝尘,一条垂在崖边树上,抓着向崖下滑去。
夜凝尘并没有用她给的绳子,只以垂虹鞭攀岩而下。夏云岚瞥了一眼,虽有些胆战心惊,却也懒得对他说什么。
夏云岚相信,世上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经过两天一夜,两人终于探到了崖底。
然而,在崖底茂盛的草木和深潭乱流间寻了数日,却始终不曾发现光能微机的踪迹。
那光能微机早已与她的意识融为一体,但凡在她周围百步之内,即可在她意识的控制下开启。但数日以来,她意识耗尽,光能微机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给出半点儿回应。
夏云岚身心俱疲,绝望地坐在潭水边“呜呜”哭了起来。
夜凝尘将她抱在怀里,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默无一语。
她还在气他,却已无力再推开他。在他怀里哭了半晌,心里隐隐明白:聚散无常,万物有尽,她与光能微机的缘份已经到了尽头。
或许是她太贪心,总以为光能微机有一天会陪她躺进坟墓,却忘了,光能微机本就不属于苍云大陆。或许,即使没有他的“失手”,那东西有一天也会莫名消失。能够陪她躺进坟墓的,大概只有身边抱紧了她的这个男子。
为了以她喜欢的方式爱她,他放弃天下,放弃万里江山。那么今日,就让她也以他喜欢的方式爱他一次吧。既然光能微机使他不安,那她不要便是。
夏云岚擦干了眼泪,从夜凝尘怀里坐直身子道:“咱们上去吧——”
“云岚,你不生我的气了吗?”夜凝尘扶住夏云岚双肩,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问。
夏云岚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没有光能微机,没有繇山灵玉,我便永远不会离开你了么?你可知道,即便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日日咫尺相对,夜夜同床共枕,当爱耗尽之日,亦可形同陌路?”
“我明白,云岚……”夜凝尘轻抚着她憔悴的脸颊,怜惜地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自以为是,不会再做有违你意愿的事。”
“我信你。”夏云岚点了点头,柔声道:“你不曾到过武陵源,不晓得那里的日子并不是日复一日的庸常岁月。那里有四时花香,有风雨晴晦,有诸多好友,有淳朴的乡民和隐居的奇人异士,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现不同的惊喜。你要相信,我们的爱不会随岁月消逝,只会与日俱增。”
“你说得是……怪我糊涂。”夜凝尘再次将夏云岚拥进怀里,轻轻吐了口气,接着深深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话说得极其温存,这一吻却霸道而强横,好像在宣示着对她的主权。夏云岚很难相信,他会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然而,这一刻,她也只能闭上双眼,在他的深吻里醉忘山河、醉忘岁月、醉忘余生……
看遍世间山山水水,回到武陵源的时候,是又一年的早春时节。
逍遥王种的桃树不单开满了青溪两岸,亦开满了田间地头、人家庭院。
马车被秦沐风赶往双河镇上,夏云岚命秦沐风在双河镇落脚后,找时间去一趟桃仙庵,将小白马送于洛芷雪。她则和夜凝尘牵着银月流霜、紫风行走在粉香的画卷里,一时引得武陵源里人人争相围观。
“哟——这是哪阵妖风吹来的神仙眷侣?可不羡煞人也……”围观的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
夏云岚侧头望去,但见玉倾城歪戴着一顶帽子,一手抱着个两岁大的孩子,一手牵着南宫楚楚,笑得一脸欠揍的模样。
夜凝尘也发现了玉倾城和南宫楚楚,微笑着恭恭敬敬地拱手道:“玉师叔别来无恙?南宫姑娘向来安好?”
“请师侄换个称呼——”玉倾城不满地瞪了夜凝尘一眼,道:“什么南宫姑娘?你该叫她婶母……呸呸呸,瞅你这副风尘满面的样子,莫要平白把我家楚楚叫老了数岁。罢了,便宜你叫她玉夫人吧。”
夜凝尘曾长年征战,又曾夙兴夜寐操劳国事,数年下来,眼角鬓边确比整日无所事事的玉倾城多了几分沧桑之气。夏云岚一经发现,不由心中一酸,只觉倍加怜惜。
“玉夫人安好——”夜凝尘并不与玉倾城计较,只淡淡一笑,重新问候道。
南宫楚楚盈盈一笑,道:“本来挺安好,然而你家夫人这一回来,以后恐怕就不能那么安好了。”
夜凝尘不知夏云岚先时在武陵源时与南宫楚楚各种文斗武斗之事,闻言宠溺地看了夏云岚一眼,道:“我家夫人确有几分淘气,得罪之处,尚请玉师叔、玉夫人多多包涵。”
玉倾城贼兮兮一笑,道:“放心放心,咱们一定会多多包涵你们的……”
眼见玉倾城笑得颇为不怀好意,夏云岚装作不经意地瞅了玉倾城怀里的孩子一眼道:“咦,这是哪家的孩子?长得好生可爱。”
“哼,难为我平日夸你聪明伶俐,竟看不出这是我和楚楚的孩子么?”玉倾城口气虽大为不满,落在孩子脸上的目光却甜腻得令人发指。
“啊哟,这个还真不容易看出来——”夏云岚惊声叫道:“怎么一点儿也不像呢?”
玉倾城几乎要气歪了嘴,南宫楚楚大有跟夏云岚拼命的架势。
还好,逍遥王、欧阳俊卿及时迎了过来,夏云岚立马乖巧地指着孩子对逍遥王道:“呵呵……这孩子一看就是你的孙子,简直跟你小时候长得一般无二……”
逍遥王脸上乐开了花,直夸夏云岚会说话,却并不去想夏云岚如何知道他小时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