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岚大窘。
当时怕玉倾城不答应,她的确没有来得及交待这些话。然而,这货难道不知道随机应变配合演出吗?
是喝酒喝糊涂了,还是半个脑袋犹在睡梦之中?
“夏云岚!”不等夏云岚想出对策,杜君甫已率先喝道:“玉师叔为人单纯,今日之事,想必是你早就计划安排好的吧?”
“哼,做下此等事来,你究竟竟欲何为?”另一名执事亦严声逼问道。
“我看她八成是别派混进来的奸细,意图引起繇山内乱……”这些人还真能上纲上线。
“不错,玉师叔带她过来,恐怕也是她故意安排的。”
“我早就觉得她来路不明,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
紫微殿中群情哗然之际,夏云岚即使想要辩解,亦已无从开口。
谁也没有想到,夜凝尘突然在这个时候淡淡道:“她做的事,本座早已知晓。”
此话一出,不惟众人怔住,夏云岚亦怔了片刻。
师父明明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自己早已知道呢?当然是为了替她开脱。
只是,此事由师父向众人解释,远不如由她向众人解释来得令人信服。
趁着紫微殿安静下来的当儿,不等诸长老向师父质问,夏云岚先自大声道:“不错,关于此事,今晨师父来紫微峰之前,我已知会过师父。但师父斥言弟子胡闹,并没有同意弟子的安排,更不知道弟子安排下的人是玉师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越来越复杂了……”胡长老笑眯眯的脸上现出一团纠结。
邢长老与齐长老只静静听着,虽然对于事情的起因也很关心,却偏能装得不动声色。
温长老一改懒懒散散的神情,面色严肃地道:“夏云岚,既然如此,请你立即给繇山上下一个合理的交待——”
“好,弟子如实交待就是。”夏云岚昂了昂头,道:“此事要从昨夜说起……昨天深夜时分,弟子见外面雪光皎洁,便偶然起了练功的兴致。不料刚走出琉华殿没多久,忽然被一个黑衣蒙面人点住了穴道……”
“繇山上竟有歹人入侵?”温长老道:“昨夜是谁值守?此事务须彻查。来人——”
“且慢。”夏云岚阻止了温长老,道:“那点中弟子穴道的黑衣人乃是繇山上的一名弟子,并非外人入侵。”
“何以见得?”温长老道:“那人既黑衣蒙面,你又怎识得他是繇山弟子?”
夏云岚微微一笑,道:“弟子在繇山学艺这么久,岂能看不出繇山的武功与身法?若非那人用的是繇山功夫,弟子又岂会掉以轻心,为他所擒?”
“哦……”温长老道:“此事干系重大,你且细细道来,不得有半点儿隐瞒。”
“是。”夏云岚道:“弟子被那黑衣蒙面人点中穴道之后,带到了紫微峰。那人拿一块黑绫蒙住了弟子的眼睛,将弟子背至后山一个洞穴之中。”
“紫微峰后山确有数处洞穴,夏云岚,你可记得是哪一个?”温长老问。
夏云岚摇了摇头,道:“弟子被蒙着眼睛,只依稀觉得那山洞曲曲折折,阴暗潮湿……不过哪个山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山洞里面有个人。那人见了带我前去的人立即问道,‘人带到了吗?’黑衣人回道,‘已经带到,师父请看——’”
这两句对话,被夏云岚学得惟妙惟肖,不由得人不信。
接着,夏云岚又绘声绘色地把后面的对话一句不差地学了一遍。
听到夏云岚用中年男子的声音说:“我是叫你夏师侄好呢,还是叫你祁王妃好?”众人虽然吃惊,却忍住了没有插嘴。
待听到夏云岚用中年男子的声音说出:“明日晚间,酉时前后,你将自己脱光了躺在夜凝尘床上,届时会有弟子随同夜凝尘一道回去……”时,殿中再次群情哗然,议论纷纷。
“那男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这样陷害掌门?”
“此等手段,真真卑鄙下流之极……”
“竟敢如此对待咱们繇山掌门,一定要找出此人来……”
邢长老阻止了众人喧哗,示意夏云岚继续讲下去。
当夏云岚讲起当年华浅浅之事与三日断肠丸之事时,不单众执事的议论声再也难以控制,连后面侍立的弟子们也开始激动地讨论起来。
身为长老座下弟子,一般入门时间都比较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与华浅浅应该是认识的。
有弟子感叹道。“原来当年的华师姐是受人要挟,方做出那等事来……”
有弟子同情地道:“我早觉得华师姐不是那样的人,果然这其中另有隐情。”
还有弟子担忧地道:“虽然华师姐终究不曾害得掌门师父,可不知他那可怜的哥哥后来得救了没有?”
“这位夏师妹倒是聪明得紧,居然将三日断肠丸藏在舌下瞒过了那师徒……”有弟子佩服地看着夏云岚道。
“夏云岚——”议论声好不容易被压下去时,温长老紧蹙着眉毛道:“你所说之事牵涉甚广,我们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关于此事,你可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夏云岚道:“有蒙眼的黑绫和三日断肠丸为物证。人证嘛,黑更半夜的,哪里去寻人证……”
“本座可以作为人证!”夜凝尘蓦然上前一步,道:“这些话夏云岚在辰时之前已同本座讲过,蒙眼的黑绫与三日断肠丸此刻就在本座身上——”
说着,夜凝尘自身上拿出黑绫与丸药,高高擎在手上道:“这便是夏云岚今晨交给本座的东西。夏云岚又道,为了查出是谁在背后暗害本座,不如将计就计,找个人来配合演这一出戏。本座不愿多事,其时只叫她不要胡闹,便来了这紫微殿。”
得夜凝尘为人证,夏云岚越发壮了胆子,挺起胸膛朗声道:“诸位长老、执事请想,若非弟子早知今日黄昏会有人跟随师父回琉华殿,又怎会提前安排玉师祖配合这场戏?如今要找出那暗害师父之人也不难,只问路亭、雷鸣二位师兄乃何人所派即可。”
“大胆夏云岚,你在怀疑本长老吗?”一向不愠不火的温长老突然变了脸色,声色俱厉地问道。
“弟子不敢。”夏云岚目光一敛,微微俯下身子道:“两位师兄既是温长老所派,可知那幕后之人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晓今日黄昏会有人随我师父前往青鸾峰,是以要挟弟子,在今日暗害我师父。”
温长老这才收起怒色,恢复了平日神态道:“此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戒律堂定会派人详细调查此事,届时给掌门一个交待。”
“本座不需要什么交待。”夜凝尘傲然道:“只请戒律堂给从前的华浅浅一个交待。”
“这个……”温长老有些为难地道:“华浅浅早已离开繇山,却去哪里寻到她给她一个交待?”
夜凝尘冷声道:“无须寻她,只须昭告天下,华浅浅乱伦败德之事乃一场误会,恢复她繇山弟子的身份。”
“如此处理只怕不妥……”温长老道:“华浅浅既已定罪,事隔数年,又说是一场误会……叫天下人听到,岂不笑我繇山做事糊涂,于我繇山声誉大为有损?”
“知错不改,瞒天过海,掩耳盗铃,那便是我繇山所要的声誉吗?”夜凝尘不屑而有力地道。
“话不能这么说……”
“温长老——”夏云岚打断了温长老的话,道:“我师父说得对,声誉这种东西,不是靠作假骗来的。如今众执事与长老堂弟子皆在,倘若叫他们看到戒律堂做了错事却不去纠正,反而试图掩饰,叫他们心里该作何感想?而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华浅浅之事既已证实是一场误会,迟早总会***。繇山主动昭告天下,正可见得我繇山知错能改的勇气和气度。”
“夏云岚此言甚是。”久不说话的齐长老点了点头,道:“所谓修心、养性,不止是不犯错误,更是犯了错误后能够敢于担当、及时改正。”
“不错,虚假的声誉咱们不稀罕。”有正直的执事附和道。
“做了错事不敢承认,与稚子小儿有什么区别?”
“就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若不纠正,只恐戒律堂威信尽失……”
“本长老没有说不欲纠正……”温长老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极力镇定地道:“本长老只是在想如何纠正?”
“那有什么好想的?照我师父说的话去做就行了。”所谓做事看人品,夏云岚先时并不敢怀疑温长老与幕后暗害师父之人有关,此时见温长老言语间推推诿诿,极不光明正大的样子,心里倒不由暗暗生出一层怀疑来。
“戒律堂之事,岂有你这个后辈弟子插嘴的余地?”执事之中,有人向夏云岚训斥道。
“纠正自然是要纠正,但不一定非要昭告天下。”有和稀泥的执事道。
夏云岚先向训斥自己之人冷然一笑,道:“这位师叔,若非弟子多留了个心,昨日的华师姐就是今日的弟子。所谓同病相怜,弟子为华师姐说句话有何不可?”
言罢,又向和稀泥的执事道:“这位师叔,今日顾忌着繇山的声誉脸面,昨日怎地不顾及华师姐的声誉脸面?当年繇山向天下昭告华师姐乱伦败德,使得华师姐忍受无尽痛苦与流言。今日繇山为华师姐平冤,嘲笑者不过是不明事理之辈,明事理者谁不赞咱们繇山一句勇气可嘉?”
夏云岚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夜凝尘的目光静静停留在夏云岚脸上,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甚至,还有一丝丝感激。
可惜夏云岚只顾与人辩驳,并不曾注意到夜凝尘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