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真脑子里闪过了汪峰笔记本上发现的那份企业名单,同时想到了刘原还有一大笔钱在中原公司,并且正急着想拿回去,于是就咬咬牙说道:“贷款最多的就是聚源公司……另外还有一些小公司在分行都有大笔资金频繁流动,但是这些公司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像样的业务……”
储慧点点头,一只手支撑着额头沉思了好一阵,才抬头盯着韵真说道:“基本上跟我的猜测差不多,吴世兵还不至于愚蠢到直接贪污银行的钱,但是,他凭着手中的权力显然弄了不少钱……”
“储行长,尽管吴世兵是行长,可他一个人也不可能运作这么大的资金,说白了,撇开信贷回扣这一项,我认为他的主要不法收入应该来自本市的地下钱庄,实际上,这些地下钱庄表面上看是一些合法的公司,吴世兵为他们提供银行资金,洗白那些来路不明的资金,然后从中收取牟利……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可就多了。”
“你估计吴世兵运作的资金有多大?”储慧问道。
“这些年加起来起码几千个亿……”韵真说道。
“那么……他从中能得到多少呢?”
“这很难说,就看他们怎么分赃了……吴世兵是这个环节中的主要人物,想来应该不会少吧……”韵真越说声音越小,脑子里不禁想起了父亲的警告,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试图撬动金字塔的底座。
“那么……”储慧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这些钱去哪里了?”
韵真张张嘴没有出声,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点发虚,因为储慧的语气就像是自己知道这些钱的下落似的。
“这个……恐怕需要公安机关调查才能……才能搞清楚……吴世兵的老婆案发的时候好像通过一家外资公司往国外转过钱,他有个女儿在美国……”韵真心慌意乱地说道。
储慧身子往后靠回到沙发上,点点头说道:“不错,金燕确实偷偷往美国转过钱,不过,前不久,她的女儿吴媛媛通过本市一家律师事务所主动交出了这笔赃款……”
“啊。”韵真惊讶地合不拢嘴,随即问道:“她交出了多少?”
储慧想了一下说道:“好像是一千来万吧,显然她怕自己被牵扯进去……”
哼,不用说,这又是秦笑愚的主意,不知道他是真心想把吴媛媛洗白,还是又是一个障眼法。一千万?笑话!相比于吴世兵的非法所得,这笔钱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别说吴世兵了,就是他老婆金燕弄到手的钱也不止这些。
“这么说吴世兵很可能已经把钱弄到国外去了……”不知为什么,韵真好像有意在保护秦笑愚似的。
储慧哼了一声道:“这些钱应该是属于金燕的赃款,吴世兵钱嘛……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弄到国外去,这样更安全啊,不过……他好像没有来得及,根据周建的交代,你们行那个信贷处长汪峰原本要去美国考察,不过考察只是一个借口,其实他是吴世兵的全权代表,一方面要把钱弄到美国,另一方面是想在美国做一些投资……当然,吴世兵在美国也有代理人……”
王子同。虽然储慧没有说出名字,韵真也知道吴世兵的代理人肯定是自己的前夫,她原本以为王子同去了美国之后,吴世兵跟他的联系就断了呢,没想到他们一直都有联系。
这么说王子同这次回国很可能并不是仅仅为了那几个开发项目,还兼顾着帮吴世兵把非法资金弄到国外的使命呢,也许王子同的公司里已经有了吴世兵的股份呢。
“你在想什么?”储慧似乎注意到了韵真的走神,盯着她问道。
“哦,没想什么……可汪峰没有去成美国……事实上后来是我去的……”韵真掩饰道。
“没错,吴世兵也没有想到汪峰突然就死掉了……不过,他的钱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弄出去,因为,那笔钱应该在汪峰的手上……根据周建的交代,汪峰手上不但有吴世兵的钱,还有一笔神秘的信托资金……”储慧的语气就像是拉家常似的。
“可汪峰已经死了……”韵真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来,觉得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就要扯到自己的身上了。
“是呀,汪峰死了,那笔钱在什么地方呢?”储慧就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韵真不敢吭声了,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跟储慧对视,脑子里尽是那台笔记本电脑,尽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银行账号,一边心里面骂着秦笑愚,这个混蛋偷走了汪峰的钱,却让自己在这里受罪,必须要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最后见储慧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每次走过韵真面前的时候就停下来看她一眼,似乎在等着她开口似的。
最后,韵真终于撑不住了,没话找话地说道:“储行长,你听说没有,汪峰死后他家里被盗过一次,我去他家看过,据汪峰的老婆说,家里的钱没有少,只是汪峰的书房被翻得乱七八糟,显然是在找什么东西,你说……他们在找什么?”
储慧走到沙发前慢慢坐了下来,双眼直盯着韵真说道:“这事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吴世兵知道这件事吗?”
“我专门向他汇报过,只是没有引起他的重视……”韵真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是不重视,说明他心里有鬼,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那么,你认为他们偷偷跑到汪峰家里找什么呢?”
韵真避开储慧的目光有点心虚地说道:“也许汪峰手里的钱已经落在了他同伙的手里……”
储慧意味深长地看了韵真一眼,伸手从茶几上翻出一张纸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前几天省行纪检部门接到一封举报信,说你在汪峰死后拿到了他留下来的一台笔记本电脑,并且掌握了里面的有些银行账号,这封举报信认为你侵吞了汪峰手里的钱……”
韵真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方面是出于震惊,另一方面是出于愤怒,毫无疑问,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还好这封举报信是写给省行的,如果落到反贪局手里,现在肯定不会这么轻松了。
张淼。韵真的第一反应就是张淼在借机报复自己,一方面是为了李军的死,另一方面自然是对自己的晋升不服气,如果踢开自己这块绊脚石,她就有机会取而代之了。
怪不得这么久张淼都没有提起过那台笔记本电脑的事情,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上用场了,吴世兵失踪之后,她知道这台电脑已经无关紧要了,用来诬陷自己倒是恰逢其时,原来她早就谋划好了。
“储行长……”韵真咽了口吐沫,一瞬间就打定主意,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拿了那台电脑,如果自己承认拿了汪峰的电脑,且不管是不是拿过钱,单单是这台电脑的去向就没法说清楚,这里面不仅牵扯到秦笑愚、柳中原,而且还牵扯到一条人命,更不要说将直接威胁到徐萍了。
尽管储慧并没有说这封举报信是匿名还是实名,但韵真基本上能够断定不会出自秦笑愚之手,首先,他对自己的仇恨还没有到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程度,其次,他是这台电脑的受益者,巴不得人们忘记电脑的存在,怎么会没事找事写封举报信把有关部门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就算他想害自己,也不会采取这种愚蠢的办法。
除此之外,不管这封举报信出自谁的手,应该基本上属于捕风捉影,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并且从储慧出面和自己谈这件事情来看,她认定这封举报信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否则,找自己谈话的应该是纪律检查部门。
这样一想,韵真就慢慢沉下心来,咬着嘴唇憋了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说道:“储行长,自从我负责处理吴世兵善后事宜以来,早就做好了被人泼污水的准备,既然有人举报我,我也不想多解释,还是让省行的纪检部门来调查好了……
说实话,我当时之所以接受清理吴世兵的后事,一方面确实有点幼稚,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感激省行对我的信任……
但是,通过一段时间的工作,我也发现问题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所以一直诚惶诚恐,既然现在有人想把我往吴世兵的烂泥潭里推,我也没什么信心了……这样吧,我暂时辞去助理行长的职务,等到省行的调查有了结果再说吧……”
储慧在韵真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虽然见她胀红了脸,可语气中却是无奈和愤怒,一时无法断定真伪,不过,觉得韵真的表现倒是很像她的父亲刘定邦,在面对突然袭击的时候,不是极力反抗,而是以退为进,当年他就是在面对一系列指责的时候,不做任何辩解,而是选择了退出历史舞台,这样一来,对手也就没有再穷追猛打。
不过,韵真今天的表现虽然有点像当年的老子,可明显有点言不由衷,退不是她的目的,进才是最终的目标,她显然清楚自己的实力,知道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的撤她的职,因为银行在短时间之内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储慧收回目光,端起茶杯浅浅地呷了一口,心里有点微微的失望,因为她基本上相信举报信的真实性,但不相信韵真会私自侵吞那笔钱,总以为她在吴世兵当政时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今天想跟她推心置腹地谈一次,凭着自己和她父亲的关系,相信她不会隐瞒真相。
没想到韵真不但一口否定,而且还不惜以辞职相威胁,这样看来,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难道她真的私吞了那笔巨款?不然为什么不敢承认见过那台电脑呢?
“韵真,你怎么还像个孩子,动不动就撂挑子……你应该明白,省行纪检委的人也不是白痴,如果那封举报信一点可信度都没有的话,我也不会跟你坐在这里聊天了。
当然,我们也不是就此认定举报信上所有的内容都属实,不过,汪峰留下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是确凿无疑的,且不说别的人,首先周建在双规期间已经多次谈到了那台电脑,并且他也认为那台电脑落在了你的手里……如果有两个人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应该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解释……”
韵真觉得背上已经微微见汗了,这个时候她一点都没有觉得储慧跟自己有什么特殊关系,她甚至认为,上面之所以派储慧找自己谈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阴谋,目的无非是想麻痹自己,还好自己没有冲动。
不过,既然周建和张淼共同指认自己,一味地否认也不是办法,重要的是有关电脑的事情早有定论,只是不知道这个定论的始作俑者眼下还会不会承认。
如果在过去,她百分之百相信秦笑愚会坚持到底,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为了自己的女神,即便砍他的脑袋也不会改变说法,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秦笑愚现在成了暴发户,不仅利益有关,而且性命攸关,他还会不会替自己背黑锅呢?
管不了这么多了,说不得只好赌一把了,赌自己在离开这里之后马上就能见到秦笑愚,并且马上就能跟他结为攻守同盟,但是,他凭什么要跟自己结为攻守同盟呢,自己有什么理由让他言听计从呢?这个混蛋现在可是一个现实主义者,绝对不是一个暧昧的微笑就能搞定,说实在的,就算自己现在以身相许,他很可能为了表现清高而不屑一顾呢,毕竟他的身边有了吴媛媛,那小妮子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长相,那个混蛋早就不是暗恋自己时候的那个穷酸样了。
“怎么?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储慧明显看出了韵真的纠结,还以为她马上就要土鹿实情了呢。
韵真一咬牙,决心赌一把,不赌秦笑愚对自己是不是还有暧昧之心,就赌他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哼,就不信我刘韵真碰见的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储行长,关于那台电脑的事情你们可以去行里面做个调查……不错,我确实听说过那台电脑,遗憾的是没有见到过。就在汪峰死亡的那天晚上,有个酒店的服务生把那台电脑送到了银行,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听说是一个保安接手了那台电脑,我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情,鉴于那台电脑的敏感性,我当天下午就去找了那个保安,没想到他已经被开除了,原因是他把那台电脑拿到市场上卖了一千多块钱……当然,其中的过程我不是很清楚,这是事后听张淼说的……
开始我还有点不相信,可后来那个保安到新华北路派出所当了民警,张淼还不放过他,把这件事捅到了公安局,结果公安局为了这事把那个保安又开除了,但是,关于那台电脑的去向他一口咬定是自己贪图几个小钱卖掉了……
其实,你如果不提这台电脑的事情,我倒是没有想起来,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汪峰死亡的当晚,我和吴世兵、张淼都在医院一直待到半夜,唯独没有见到周建,后来我才知道,周建居然深更半夜跑到银行去加班……
另一个可以的迹象是,那天晚上吴世兵半中间跟新华北路支行行长李继薇走了,第二天他们就在办公室大吵大闹,没过两天,新华北路支行被盗,李继薇失踪……你说这一切都正常吗?
储行长,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封举报信出自谁的手,并且我也清楚她为什么往我身上泼脏水……
做为我的上级领导,我想你们心里也明白,在我接手吴世兵留下的烂摊子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惊胆颤呢,他们就怕我查出点什么,就怕我抓住他们的尾巴,所以不择手段想把我除掉……如果这个时候,上面还对我疑心疑鬼的,我这工作实在是干不下去……”
韵真越说嗓门越大,一张脸胀得通红,尽管是在仓促之间,可她这番话却说得很有技巧,不但把一段传闻说成了新闻,而且半中间还把周建、李继薇扯进来,一方面转移储慧的视线,同时又把水搅浑,她很清楚,别说是储慧,就算是省行的纪检部门要想把这些事事非非弄清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只要争取了时间,她自信能够把笔记本电脑的事情摆平。
储慧听完韵真的话半天没有出声,似乎没有想到情况这么复杂,不过,韵真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眼的,让她无法做出判断,只好问道:“你的意思是,那台电脑有可能是被那个保安真的卖掉了,也有可能是落在了周建的手里……”
韵真一脸迷茫地摇摇头,说道:“两种可能性都有……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现在有人往我头上栽赃,显然是不怀好意,如果那台电脑真的在我手上,吴世兵可能就跑不掉了……”
“那个保安现在在什么地方?”储慧问道。
“他离开派出所之后没有固定职业,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如果纪检部门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一下,也许可以找见他……”韵真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砰砰乱跳。
储慧仰靠在沙发上微微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清理自己的思路,随即又睁开眼坐直了身子,朝韵真摆摆手说道:“这事就说到这里吧,这封举报信省行只有三个人看过,你也没必要背什么包袱,那台电脑如果真的落入一个不相干人的手,倒也没什么,就怕落在吴世兵同伙的手里,那样一来,不但无法挽回国家的损失,将来也难以给吴世兵定罪。所以,我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有两件事情要亲自向你交代,第一件事就是尽全力找回汪峰的那台笔记本电脑,如果找不回电脑,也要通过别的渠道找见他藏起来的这笔巨款……汪峰给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信贷处长,你应该对他多少有点了解,况且你本人也是一个精通银行业务的高管,这么一大笔钱怎么可能销声匿迹,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务必在吴世兵归案之前拿到他受贿、洗钱、以权谋私的铁证。”
韵真一听,马上就哭丧着一张脸,心里直叫倒霉,虽然她对那台电脑以及那笔钱的去向清清楚楚,可就是无法接受这个任务,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目前跟秦笑愚就像是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蚂蚱,不管谁跳腾都必将会把对方扯着一起跳,谁也别想从这件事情里面脱出身来,搞不好非闹个两败俱伤不可。
“储行长,你就饶了我吧,我是个银行家,可不是警察,再说这件事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我单枪匹马的……”
“谁说你单枪匹马了?”韵真刚刚开始诉苦,储慧马上就打断她的话,严肃地说道:“你现在本身就是银行善后小组的组长,小组里的成员来自检察院法院反贪局,他们都将会参与这项工作。
此外,省长孙正刚对吴世兵的案子非常重视,他已经亲自批示,吴世兵归案的问题交给市公安局,但牵扯到有关银行资金等问题由我们银行系统自己查清楚,因为这方面我们比公安局更专业,也更便利。”
说到这里,储慧伸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继续说道:“考虑到这个案子牵涉面广,很可能牵扯到政府官员,所以,在情况还没有进一步明朗之前还是低调处理。
明天将会有两个新的成员加入你的善后小组,一个是来自公安局的侦查员,名叫童达,另一个来自人民银行的纪检部门,名叫霍刚,他们是以联络员的身份加入善后小组,凡是需要公安系统出面的事情,你就让童达负责联络,这件事情在公安系统只有童达和欧阳副局长知情,你不能向其他任何人透露案情。
而人民银行的霍刚则负责协调各银行的关系,不管哪一家银行,你都有权利查看你感兴趣的客户资料,吴世兵的钱如果藏在银行的话,应该能够发现蛛丝马迹……这方面对你有个同样的要求,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调查结果,你只能向我单独汇报……”
韵真就像是听天书一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偷偷瞥了一眼储慧手里的那份文件,发现居然是省行的红头文,并且下面还盖着四五个公章,显然,发文单位并不仅仅是省行一家。
一瞬间,韵真又是兴奋又是惶恐,兴奋的是自己不仅独当一面而且一下就成了主宰人物,惶恐的是她清楚自己肯定完不成任务,到时候怎么向储慧交代。
明明电脑和钱都掌握在秦笑愚的手里,可自己就是不敢去问他要,一想到自己整天带着一群人装腔作势地瞎折腾,她就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忽然,一个念头在韵真的脑子里闪过,自己手里有权有人,秦笑愚难道还有力量跟自己抗衡,就算明着拿不来,难道不会抢吗?他当初不就是欺负自己软弱,硬是抢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你还犹豫什么?韵真,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你只要完成了这项工资,周伟民马上就可以退休了……大胆去干吧,把那笔钱找回来,吴世兵没有几天好躲了,孙正刚省长已经给欧阳龙下了最后通牒,死要见尸活要见人,这个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储慧见韵真痴痴呆呆的样子,似乎有点生气了,忍不住大声说道。
“储行长,我试试……但是我没有……把握……不过,我会尽力而为……”韵真结结巴巴地说道,同时脑子里浮现出秦笑愚的身影,一想到他单枪匹马打死了三个黑帮成员,忍不住浑身微微一颤,随即就由黑帮想起了张淼,想起了古从林,想起了死在乡下的那个女人。
储慧盯着韵真看了一阵,把桌子上的文件装进了一个公文包里面,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臂,又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我知道前一阵子你心里有顾虑,所以善后小组的工作一直停滞不前,现在,这些顾虑可以打消了,上面已经基本上定调了,吴世兵的案子一定严查到底,不管涉及到哪一个级别的干部,都要追究责任……
当然,正因为考虑到这个案子牵扯面广,案情复杂,所以,为了避免来自各方面的干扰,调查工作不宜大张旗鼓,目前最重要的是收集各方面的证据……
韵真,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并不是你一个人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实际上公安、检察院、省纪委都有人在从事这个案子的调查工作,甚至中央纪委也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只是大家调查的方向不同罢了……”
韵真也站起身来,不过,在听完储慧的话之后,不但没有感到欣慰,反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听储慧的意思,只要和吴世兵案子有牵连的人,这次都不会放过,但是不清楚她嘴里说的“上面”指的是谁?难道是省委省政府达成了共识?
刚才她一再提到省长孙正刚的名字,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对吴世兵案子的处理得到了他的支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省委一把手孟桐是什么意见?
他应该不会希望看着对吴世兵的案子一查到底吧?从某种迹象来看,和吴世兵有牵连的刘原和王子同、刘蔓冬都跟他有着某种利益上的关系,起码跟他老婆刘幼霜关系密切,如果这个案子一直查下去,岂不是就查到他的头上了?
这么说来,储慧刚才的一番话完全是代表了孙正刚的立场,她这种倾向性不知道是出于工作上的考虑还是另有隐情。
储慧见韵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她对自己的话心存疑虑,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威性,微微一笑,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有件事我可以私下向你透露一点,省行的廖忠兴行长就要调走了,我可能会接替他的工作……这下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我可是一直都在支持你的工作,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希望啊……”
“啊,真的吗?”韵真惊讶地说道,凭着父亲刘定邦以及自己这些年跟储慧的私人关系,她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可这个消息出现的有点不合时宜,她马上就意识到情况可能并不想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也许,对储慧的任命跟自己的任命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那就是必须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证明对吴世兵案件的态度,同时表达自己的忠诚,而忠诚的对象应该就是孙正刚。
“还没有最终决定,你可不要说出去……好了,陪我出去走走吧,这山里面的空气很新鲜,在城里面可是呼吸不到,既然来了,说不得忙里偷闲轻松一下……”说完,也不等韵真表态,就转身朝门外走去。
整个别墅区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噪音,黑暗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区,只有几栋别墅的窗口露出朦胧的灯光。不过,那条一直往山里面延伸的水泥小径在月光中看的异常清晰。
韵真一声不吭地跟在储慧的身后慢慢朝着山上走去,脑子里一直在考虑着一个让她感到又复杂又矛盾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自己站在了储慧一边,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站在了自己亲爹和母亲的对立面,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孟桐跟孙正刚一直都是政敌,孙正刚热衷于吴世兵的案子不一定是出于自己的职责,背后可能蕴含着高层的博弈。
虽然父亲站在哪一边目前还不确定,可也不难做出判断,他肯定不会去支持一个当着自己的面侮辱自己老婆的男人,更何况,从那天晚上母亲讲述来看,父亲很有可能是孟桐的死对头,只不过是一直被孟桐的权势所压制,隐忍了这么多年而已。
“这月光真好……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储慧在一个转弯处停下身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韵真问道。
韵真心中有点慌乱,沉吟了一下问道:“储行长,你不说今天找我谈两件事情吗?”
储慧一转身继续朝着山上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跟你谈的事情,不过,跟工作无关,就算是谈谈心吧……”
韵真没有出声,紧走两步靠近储慧,她隐隐听见上司呼吸已经有点急促了,虽然她不知道储慧的准确年纪,可估计应该跟自己的母亲差不多,显然已经是个老女人了,尽管一把年纪了,还在为了自己的位置而鞠躬尽瘁,自己年纪轻轻有什么理由不努力进取呢?
“韵真啊,你父亲找见了吗?”储慧终于在一个空阔地带停了下来,一边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一边有点微微气喘地问道。
韵真张张嘴没有说话,她不清楚储慧是怎么知道父亲失踪的消息,自己并没有告诉过她,难道她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
“储行长……你也知道了?还没有消息……”韵真没地方坐,干脆就坐在了台阶上,这样一来,她就必须仰望着自己的上司。
储慧撩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头发,缓缓说道:“你们不必为他操心,他很好……事实上我们见过面,他神智很清楚……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偷偷从家里跑出去吗?”
“你见过他?他……在那里?”韵真急忙问道。
储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离家出走?”
“为什么……我不知道……事情很突然……”韵真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一切都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他再不离开的话,就可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储慧盯着韵真说道。
“精神病院?你是说我母亲?”韵真吃惊地问道,她不相信母亲会把父亲送进精神病院,就算母亲有这个想法,她也得问问自己和韵冰同意不同意。
再说,父亲是痴呆,整天坐在那里根本就不动弹,又没有伤害什么人,为什么要把他送精神病院?这样一想,韵真就有点警惕起来,隐隐觉得储慧有点在挑拨自己母女关系的嫌疑。
“你母亲倒是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有人会逼着她这么做……如果你父亲一旦被送进精神病院,我担心他不一定能活着从里面出来,起码他会变成真正的神经病……”储慧淡淡地说道。
有人会逼着母亲这么做?这个人不就是孟桐吗?难道她也知道孟桐跟母亲的关系?那么,她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是孟桐的私生女呢?韵真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心里对母亲一阵恼怒,觉得她让自己蒙受羞辱。
“我爸……他对你说什么了?”韵真避开储慧的目光低头问道。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也许将来你父亲会亲口告诉你……”说到这里,储慧叹了一口气,似喃喃自语地说道:
“你母亲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尽管她身居高位,可这辈子都在被人利用……不谈这些事情了,我只告诉你,你父亲是一个反腐斗士,他一直都在和腐败分子作斗争,即便被迫退休也没有停止过,他其实并不是真的痴呆,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韵真,你应该明白,他很爱你,他也做过一些违背原则的事情,可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的前夫在这里面扮演了很不好的角色……”
和腐败分子作斗争?笑话,父亲很爱自己这一点不容置疑,可如果要让自己评价他的话,也就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行长,可绝对不会是一个高尚的人。
看看他对母亲做的那些事情……偷女人的内库来折磨自己的老婆,难道这是一个有思想境界的男人应该做的吗?
还有,当他发现自己想揭露吴世兵和刘原的时候,并没有支持,而是极力的反对,当然,这里面多半是他担心自己出事,可作为一个反腐斗士,这种表现令人生疑。
更何况,他好像还背着自己跟王子同有点不清不白,有传言说,父亲当年之所以早早从行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就是因为被人抓住了某些污点,而他本人也清楚见好就收的道理。
甚至有人说父亲贪污了很多钱呢。当然,这些传说自己从来都没有相信过,尽管父亲在自己心目中没有高大的光辉形象,但却是一个有能力、有思想、有品位的真男人。
遗憾的是,这些看法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生了改变,这些改变来自母亲,来自一些无法回避的迹象,来自他神神秘秘的举动,而现在,储慧又将再次改变父亲的形象,以至于现在的父亲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储行长……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父亲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退休老人……”
储慧微微一笑,随即严肃地说道:“韵真,你知道和平南路支行的贪腐大案为什么会暴露吗?你知道吴世兵为什么会匆匆忙忙逃跑吗?所有这些都跟你的父亲有关系……
事实上,这些年他一直在向中央纪委举报本省本市的一些贪腐大案,这些举报信引起了中央纪委的高度重视,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调查了,遗憾的是受到了太多的干涉,所以一直没有结果,你父亲举报的贪官污吏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一路高升,这让他感到很痛苦……
不过,你父亲不仅很有经验,也很有毅力,当他发现无法撼动当权者的时候,就试图从侧面进攻,选择对手最薄弱的环节下手,最终取的了一些成果。
可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也许是对手意识到了他的威胁,他们采取了行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个半夜闯入你家里的人吧,其实他真正的目标是对付你的父亲……”
“啊,对付我父亲?听说那个人是为了……为了……”韵真说到一半硬生生憋住了,差点说出那个人是来偷那台笔记本电脑的。
储慧盯着韵真说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就在事发的当天,你父亲接到一个人的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举报材料交给他,你父亲认识这个人,并且很熟,于是就约他在你的别墅见面,因为他知道你出差了,家里没有人……
结果怎么样?很显然这是一个陷阱,如果那天晚上你父亲早来半个小时,我相信他现在已经……
不过,当你父亲赶到现场一看见当时的情景,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危险,所以当机立断,假装受了刺激,昏了过去,从此就一直装痴呆,好在成功地瞒过了他的对手,因为他们多次派人上门观察之后,确信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韵真彻底被惊呆了,没想到“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储慧微微一笑道:“前几天我和你父亲聊了三个多小时,他怕自己再次发生不测,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他还说了什么?”韵真首先想到的是,父亲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会不会把这件事情也告诉储慧。
储慧脸上马上充满了愤怒,严肃地说道:“他都告诉我了,这件事我没有必要你瞒着你……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知道你的母亲祁红多么的……荒唐……
说实话,我和你母亲关系一直不错,尤其是在关于你的……工作方面,我们经常沟通,说实话,她是一个好母亲,但却不是一个好妻子……
我对你母亲过去的事情有所了解,但是,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私生活而否定她的一切,但是,你母亲这次确实是做的太过分了,要不是我相信你父亲,简直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不过我宁愿相信祁红当时是被逼迫的……”
尽管韵真已经意识到储慧想说的事情,可还是忍不住一阵羞耻,甚至有点责怪父亲,不应该把这样的家丑告诉一个外人,如果传出去,让自己和韵冰将来怎么做人呢?
“谁……谁逼她?”韵真怯生生地问道,极力抑制着不说出孟桐的名字。
储慧似乎也在考虑对韵真说出实情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再三犹豫之后还是说道:“其实这件事应该跟你有点关系……”
“跟我有关系?”韵真又是迷惑又是吃惊,张着嘴等着储慧揭开谜底。
“是的,本来你父亲痴呆之后,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了……你还记不记得和平南路支行出事之后,我们在宾馆召开过一个小范围的紧急会议,那天,你李毅也在坐,我听说后来你一直跟他在一起,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在李毅面前说过你父亲的事情?”
韵真顿时一张脸就胀红了,不过那天跟李毅在一起鬼混了几个小时,并男人逗得情不自禁,却又得不到发 泄,只记得李毅一直在逗着自己说话,可究竟说过一些什么根本就记不清了。但是,这根李毅有什么关系呢?
韵真偷偷看了储慧一眼,想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猜测到自己跟李毅的关系了,好在储慧这个时候一脸严肃的样子,好像心思并不在自己跟男人的关系上,于是赶紧说道:“我们也就是谈论了工作上的事情……好像也提到过我父亲,他说我父亲是他很欣赏的一个人……”
储慧点点头,说道:“也许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可李毅显然对你父亲的痴呆产生了怀疑,他把这件事告诉了某个人,也许当时并没有引起重视,但是,在吴世兵出逃之后,他们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你父亲的身上,所以,他们就用了一种非常卑鄙的手段来刺激他……
那个人,你父亲最想看着他完蛋的那个人,假借和你母亲的关系,故意上门来探望你父亲的病。
不过,他清楚,以你父亲的修为,凭着一双眼睛的观察显然看不出什么名堂,所以就用语言百般羞辱他,还建议你母亲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以此来试探你父亲的反应。结果,他还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接下来……你猜猜他用了什么卑鄙手段?”
“什么手段?”韵真颤声问道,虽然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羞耻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