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哈尔滨来18连的知青,都“统一”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原来,嘉荫县邮局,在独立团只设一个“邮电所”。这个邮电所,大的不得了!所长、收发员、分拣员、投递员、厨师、杂工、代卖邮票,都是一个人。门面也大,草房,一个比半个排球场小一点的院子。在1964年以前,也就是转业兵来以前,这里还没有公路,几乎没有交通。邮递员要是去一趟辖区内的最远的村子,必须天一亮出发,紧走,才能在天黑之前回到“单位”。他一个人,走在荒天野地,肩背邮袋,手里拿一个大铜锣,走一走,非得“咣”敲一声响,不但自己解闷,还能吓跑那些以狼为首的劫匪。
后来,大批的转业官兵来了。支援边疆建设的各路人马来了。知青们来了。可是,邮电所还是他一个人;不是一个系统,邮电所不归兵团管,暂时还是他。他是省劳模,绝不叫苦叫累,他也只能轮流着往这些个连队、好几天送一趟报纸和信。当然,他一来,全连的知青们才“统一”收到了家里的来信。
晚上,连里发下话,说不开会了。自由活动。写写信什么的。
吃过晚饭,天就黑了,离停电熄灯还有两个多钟头。罗北不想写信。他看宿舍里的人都在埋头写信,都懒得说话,心里怪没意思的,就一个人走出来。他也无处可去,便上食堂的大宿舍这里,以为这里人多热闹。他一看,这里也一样,都在写信,没有人十分的搭理他。鲁南、立冬、乔西也都在写信,比写作业的时候还认真。他们也没看见罗北,罗北也没吱声,退出来,往回走。他走到伙房后边的丼沿这里,看见水房的灯亮着。只有烧水的老篮头和小荣子在里边闲坐着说话,前几天连里指派她和老篮头烧水,归炊事班管辖。小荣子也是哈尔滨知青,她性子慢的很;不仅仅是差三拍、四拍的慢,几乎她打个喷嚏,都要别人打个哈欠的速度。罗北就走进水房,找地方坐下,有一搭无一搭的和他俩闲聊。
忽听老篮头说:“你俩先别说话。听。听见没有?”
果然有哭声。从女宿舍那边传来,由弱渐强,由低沉变嘹亮,有大合唱的气势。像是几个宿舍的一大帮女生集体同时在合唱。老篮头和罗北赶紧让小荣子:“不对呀?你快回去看看,怎么的了?这是。”他俩也跟过去,到了宿舍外边,他俩又不便进门,旁边还站着几个人等消息。老半天小荣子才出来,说:“没什么事。就是看见家里的信。往家里回信的时候,没,没控制好情绪。”说着,小荣子方才也“呜呜滔滔”的哭出声来。
众人劝解。旁边的墩儿还说:“我们佳木斯的刚来的那时候也这样,女生先哭,男生也落泪。都这样,过这一阵就好了。”
罗北索然不乐,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宿舍。
他回到宿舍。大家就问他:“刚才那边是怎么啦。你知不知道啥事。”
罗北说:“是她们女生。看见家里的来信,写回信时哭了,哭着哭着就传染了,几个宿舍的人一起哭呢。”
听他一说,大家默不作声,于苗子觉得奇怪,道:“哭还能传染哪?你们发现没有?咱们往家里写信告诉地址,家里再来封信,足足有一个月哎。”大家都不吱声,一个个坐着发呆,有人把钢笔帽弄得“啪啪”的响。
马德厚见大家都闷闷不乐,说:“不写了。都收起来吧。谁说一个愉快的事,高兴高兴。”他先“稀里哗啦”收拾了纸笔,众人也都收拾了。只有袁肇东没停手。
郎乡先开口说道:“唉。早知道晚上不开会,我就跟拖拉机翻地玩去了。”
熊祥和他是同学,最喜欢和他抬杠,说他:“人家让你去吗。”
“咋不让。上回他们在丼沿加水,我和他们一说,就去了一晚上。”
“下回有这么好的事,也叫我一声。我也去。”
“你不害怕就行。有狼。”郎乡又说:“你们不知道。我亲眼看见的,好几条狼跟着拖拉机,眼睛是绿色的,放光;翻地翻出来的耗子,它们就抓住吃。”
于苗子一听,来了劲,说:“带着枪。打几个。”
郎乡道:“他们说,也带着枪想打来着。可哪天带枪、哪天就没有狼。狼有灵性。”
熊祥终于有了一个空子,说道:“那是。狼是有灵性。咱们屋的狼,从郎(狼)乡来的,不吃耗子,专门吃大馒头。”
一时,气氛活跃起来。
候东升说:“提起来耗子,哥们给你们说一个惊险的。那天连里让屯里的老职工张喜领着我们上刀把地,把康拜因割不到的黄豆割回来。歇气儿了,大伙在一块闲唠嗑,突然跑出来一个大耗子,我手上正拿着镰刀,照准耗子就砍下去;正巧,张喜用脚踩那个耗子;你说赶的那么寸劲!一下子就砍他鞋上了。砍得那个深,半把镰刀都砍进土里了。大伙吓坏了,说:‘准是砍脚上了。’‘别往下拔镰刀,那样出血少,带着镰刀往卫生队送!’大伙正乱着,人家张喜老哥自己把鞋带解开,慢慢把脚拿出来,一看,没咋地!连个肉皮儿都没破,那镰刀就是从大脚趾和二脚趾中间砍过去的。就是鞋不能穿了。”
燕麦就在炕上坐起来,抢着说道:“我也给你们说一个更精彩的。也跟张喜和耗子有关。”
龙江和燕麦他俩是同学,他俩也总是抬杠,还非得往一块凑,凑到一块就抬杠。听燕麦如此说,龙江就抬杠了,道:“咋这么巧,又跟张喜有关了呢。瞎编可不行啊。”
燕麦道:“我说完你就知道了。这是真事!那天张喜领着我们割黄豆……。”
“可别说‘刀把地’了吧。那些天凡是割黄豆就有我,你得说一个我不知道的啊。”
燕麦道:“你再捣乱我就不说了。你就知道‘刀把地’那么十几垧屁大个地方,我说的是在九十七垧八那块儿。那么大一片地,一个耗子那么点事,你都知道啊?”
于苗子还想听更精彩的故事呢,插话道:“你俩快别犟啦。说后来呢!快说吧。”大伙也叫燕麦往下说。
燕麦重又说道:“真的。也跑出来一个大耗子,人人都撵着打,那耗子横着垄沟一跑,就跑到女生那边去了。再一撵,就跑到袁丽脚下了。再要下手打时,那耗子‘噌’的一下子,就钻进袁丽的裤腿子里边去了。她裤腿就鼓个包,隔着裤腿还能看见它往上爬呢。眼瞅着就爬到大腿根了。吓得袁丽‘嗷嗷’直叫唤,一蹦多老高——我还没见过一个女生能蹦那么高的呢——。张喜在她旁边呢,过去!一把!隔着裤子就把耗子逮着了。那耗子还在她裤腿里边挣扎呢,袁丽又叫又跳。张喜又不敢使劲捏耗子,又不敢撒手。围一大帮人也干瞪眼,不知道怎么办。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袁丽一下子!就……。”说到此处,燕麦打住话头,说:“那边炕上的,你们把龙江打两个嘴巴子,我就告诉你们怎么样了。”
于苗子正听到节骨眼上,仿佛大耗子钻进自己裤腿子里一般。急得直嚷嚷:“哎呀。我恨不能打你俩嘴巴,快往下说得了。我给你一块糖吃。”大伙也催他说。
燕麦往下说道:“那袁丽真不愧是18连的女中豪杰。只见她,一下子,解开裤腰带,就把裤子脱下来了。”
“呃……。”
宝石笑着说燕麦:“我跟袁丽可是同学,明天我就去问她。这要是你编的,说她当众脱裤子,燕麦你可小心,她会‘电炮’,把你修理哭了,我可不管。”
燕麦说:“我说的可是千真万确,不怕你去问。后来还是我和立冬、乔西、鲁南几个人,把耗子抖搂出来,打死的呢。”
正说到这儿,忽然,出去解手的袁肇东转回来,说:“快快!看那边!信号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