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31 打柈子
    原来,隔年困在山上的大原木也就是那么多,半个月、二十天的就拉回连里了。都放在木工房外边,那里有“火锯”、就是电锯,成材的改成木方子、木板子,留着,来年盖房子用;不成材的、或者边角余料,就归给食堂、宿舍、保养间、小学校,烧火、烧炕、烧炉子。因配给的煤,仅仅够烧开水的炉子用,越冬取暖的全靠大量烧柴。这样,他们清理阶级队伍的“深挖小组”柳指导员们,又搞了个突击,甄别出来一波好人;又打发十五六个老屯里的老职工上山来,打柈子,一时间地窨子里热热闹闹住了个满满登登。

    原来,在山里打柈子也有一定的标准,柈子长一尺八寸,码起来堆高四尺,堆长一丈二,这样子的一堆柈子为一个,量词是“个”。每个人的一天劳动定额是一个柈子。都是先将树锯倒,就地再锯成一尺八寸一段一段的,再用斧子劈成一块一块的;要大约一个人能抱五块、那么大的块,才叫柈子呢。还必须码放在车能上的去、能下得来的地方,不然也不算数。假如你今天打多了,明天就可以少打点;唯独赵头没有定额,专门检查、核查每个人的工作量。

    一般的男劳力都能完成这个定额。关键是两个人一伙、得要合手,两个人拉的大锯要收拾得锋利,斧子也要收拾得顺手。那天晚上,赵头安排王宝石和老孙一伙。起初,老孙不愿意,他说:

    “我还是跟老职工、成手一伙吧,他们没干过,我怕是难完成定额。”

    赵头说:“一开始给他们半个定额。你们两个人打一个半人的柈子,这种便宜事儿你上哪找去?别的人也一样,带一下他们、没几天他们就会了吗,你他娘的生下来就会呀!他们半个定额到年前不变。”

    一听赵头如此说,有脑瓜快的就抢着要和罗北、陈四、段守碧、林森、李勇一伙。赵头说道:

    “听着。这不能随你们的便,得我挑妥靠的老人和他们几个一伙。哪天山神爷不开面,万一遇到‘坐山倒’,‘吊死鬼’,‘回头棒子’,都是轻者伤筋动骨,重者性命攸关的大事体,这得听我的。”

    于是,赵头坐在铺沿上点名道姓的、慢条斯理的一一指定:王宝石和老孙,罗北和孟姜女,陈四和大老刘,段守碧和张有,林森和张喜(张有、张喜是亲哥俩),李勇和刘老四,他们分别各自组成了一伙。

    一时,赵头点兵排将完毕。各自按部就班,顺利的干到了阳历年。

    那罗北和孟姜女一伙打柈子,两个人的性情大不相同。罗北干活喜欢稳稳当当的进行,有板有眼的靠谱,他伐树一定要树的主干够尺寸的才伐倒。其他人就不管这一套,看中了就下锯,只要方便就伐倒。罗北一定中规中矩的按照规定来。他截树段也是,一定要拿一根自己制作的一尺八寸的小棍,量准了才下锯。旁人就不,哪里方便就在那里下锯,长的长、短的短。他码垛也是整整齐齐的堆积起来,从来不往里掺杂“嘎达头”“糟包”;也从来不码“花架子”留空隙。孟姜女干着急,拿他没办法,又好气又好笑,常常开导他也是白费。好在赵头对他们的查验网开一面,不是很严格,够一个大概的数就过去了。这就等于给孟姜女提供了一个帮手,孟姜女也就由着罗北的性子,反倒赚了一个柈子质量好的名声。孟姜女还常常留下一大堆劈好的柈子,告诉罗北:

    “你把它码好了。我去那边看看,一会回来。”

    孟姜女这一去,就没时候回来了,他去遛兔子套、捡木耳,回来就该收工了。

    原来,像这样的山上柈子场,有的是不稀罕要的树枝、树杈,漫山遍野的可地丢弃,自然规律,只要过三年,树枝树杈上自然会生长出来木耳;在背阴处、枯草丛里,冬天也能极少量的捡到木耳;是秋天干巴在枯树枝、树杈上的,兴安岭人叫“秋耳”,朵小肉厚,是木耳中的上上品。

    罗北慢慢的发现了这个奥秘,也就干完了活,跟着孟姜女采木耳;起初,采到了,还都将木耳给了孟姜女。当罗北发现了将一把木耳用水泡开了,能炒一盘菜,罗北就不给孟姜女了。他要自己留着,攒多了,寄回家给他妈妈邮去。

    罗北有了这个伟大的宏伟目标,就变得和孟姜女一样,他俩成了志同道合的一对搭档。一搁下活就漫山遍野的踅莫,竟然除了木耳,还采得了一个猴头。孟姜女说他:“你在哪里采的?你再去。往对面的树上找,准保还有一个,这玩意都是一公一母、一对一对生长的。”罗北又去,果然又采得了一个。

    忽一日,罗北对孟姜女说:“我发现了一个倒木,是空树筒子,这些天就在四周不断的有动物爪子印,肯定是一个动物窝。”

    孟姜女一听就住了活,说道:“还能找得着吗?领我去看看。这点活明天再干吧。走!”

    于是,罗北走在前,孟姜女扛着斧子跟着;走出去老远老远,才找到了这个空树筒子。

    孟姜女一看,马上就脱下来棉袄把树筒子的一头堵上了。告诉罗北:“你快把那一头也堵上!”

    罗北说:“这一头是实心的。不用堵!”

    孟姜女说:“是貉子!这回发财啦。你快拿斧子在那头敲,震它出来。我在这头堵着抓!”

    罗北拿起来孟姜女扔在地上的斧子,“咚咚”的使劲敲;好大一阵,不见有什么动物出来。孟姜女慢慢的把棉袄挪开了一点逢,朝里边观看,因挡得太严,暗,看不见啥。孟姜女小心地挪大了点缝,还是没看见啥。恰在此时,罗北“咚”的一敲,一下子窜出来一个活物,孟姜女“妈呀”一声坐在雪地上,那个活物从他腿上飞跑过去。

    罗北撇斧子打,没打着;撒开腿就追,那个东西跑了一圈又回来了。孟姜女急中生智,想起来他们老人说的,把帽子扔到天上去,貉子还以为是老鹰来了,就麻爪了不敢动了。哪知道这个貉子不理这一套,照跑不误,孟姜女和罗北接着追。幸好是雪地,那东西本来就跑不快,它走投无路又跑回到空树筒子里去了。任他俩怎么样喊、敲、吓唬,拿手掏,都无济于事。他俩看看反正是将它堵在里边呢,又塞紧了两个棉袄;他俩喘息了一阵,想出来一个恶毒的办法,拿斧子将空树筒子砍出来一个豁口,拿一根树棍子,乱捅,活生生的才结束了这一场人兽大战。

    孟姜女提溜着这个貉子,罗北扛着斧子,两人胜利的回到了地窨子。

    有人看着不对劲,评论孟姜女手里的貉子说:“这个貉子的毛咋这么短哪,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啊?”

    孟姜女就老大不爽,说:“这就是貉子!什么别的东西,就是貉子!罗北,貉子皮我要。肉给你吃。”

    罗北知道他想独吞好处。不屑一顾的说:“我可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你吧。我不要。”

    “你可快别的。一会锅有空了,我给你烀熟了,你吃。”

    果然,吃了晚饭,锅闲着。孟姜女此时已经拔下来了貉子皮,就将貉子肉切吧切吧放在锅里,加点佐料,添柴加火,炖。烧得水滚,越来越有味,越来越腥膻,越来越薰的人受不了。打开锅盖一看,靠了一锅大油,白花花的一锅荤油。大家都来看稀奇,说:“孟姜女这回可要开荤啦。”“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听都没听说过,这下可开了眼了。”

    赵头、老孙、老刘他们总在山上跑,分析来分析去,异口同声的说:“獾子!獾子油!只有獾子才出这么多油呢。”

    “哈哈哈”。揶揄、取笑、不怀好意的话充斥了整个地窨子。让孟姜女无地自容。

    李拐子就不干了,非要孟姜女刷锅,扬言道:“你要是不把锅拿热水刷得干净儿的,没一点味了,我就告到柳指导员那里去,说你破坏,不信你就试试。”

    可怜孟姜女刷锅刷了有二十多遍。李拐子才看在他老婆的面上,勉勉强强饶了他。

    赵头、老孙、老刘忽然间想起来,说:“獾子油不扔就好了。那玩意治烧烫伤,是灵丹妙药,扔了太可惜了。”待孟姜女再出去拿着马灯一找,哪里还有啊,那个荤油早叫刷锅水浇化了,无影无踪难找寻。孟姜女忙了一天,啥也没落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又,忽一日。

    王宝石发现了一株特别稀奇的植物。说它稀奇,是因为它生长在一棵高大的桦树的树尖上,此时虽然满山白雪,天也冻地也冻,早已经叶落枝枯,好像唯有它、冬天它才生长似的。唯有它鲜艳的像一捧花,翠绿翠绿的叶子,簇拥着像樱桃大小的鲜红鲜红的果实。王宝石的心里,凡是美的东西都能打动他,都能引起他的追求,他一定要得到它。

    他喊来老孙看,老孙认识它,说:“这是‘冬青’。这玩意儿还就在冬天里有,也不多见。不光是好看,还是专门治冻伤的灵丹妙药。熬水洗冻的地方,保管好了,还不留病根。”宝石就要采它下来,试了几次,这么又高又大的树,他根本爬不上去,反倒是蹭了一身白灰。老孙怕他真爬上去了,万一不慎掉下来摔着,干系不小,就说:“你实在想要它,就只得把这棵树伐倒了,只怕是这种树拧着劲长着,打成柈子,不易劈开,你可要费很多力气。”

    王宝石哪里管这么多,非要伐倒这棵树,老孙只得依他。他俩又围着树看了两圈,看准了树的倒向,尽量避免倒下来砸坏了这株宝贝。可是当这棵大树轰然倒地,震起来的雪花刚散,宝石急忙跑过去看,它还是被摔下来几颗红果,他好不惋惜。宝石用斧子砍下来冬青,拿帽子兜着。收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往回走。

    道上,王宝石兴高采烈地跟老孙说:“等我找一个瓶子,灌点水,拿水把它养起来。”他心里想,等下山,送给夏雯多有意思啊。

    老孙说:“怕是不中。你想啊,它靠桦树汁生长着,桦树汁是甜的,水是淡的,恐怕难养活。”

    王宝石一想,要是放在地窨子里,又太热,到了下山的时候那就成了干枝了,他就问老孙:“那,怎么弄,才能让它在咱们下山的时候还能保持新鲜好看呢?”

    老孙说:“搁雪里埋起来大概能行。我们屯里人,过年的粘豆包、冻饺子、冻肉什么的,要是怕干巴,就搁雪埋起来,拿水封上一层壳,吃的时候刨出来,就特别新鲜。”

    王宝石把这话记在心里,吃完了晚饭,他独自一人拿洗脸盆端着冬青,来在一个偏僻的去处,先用脚趟开雪,放下冬青,又使脸盆端了很多雪盖上,再去水源端水,准备封壳。

    原来,地窨子的坡下边,是走车走拖拉机的道,顺道走不远,一拐,就有一个小泉眼;夏天水旺时水多,冬天水枯时节,涓涓滴滴的也泉涌,天长日久就在那里冻出来一个大冰湖。王宝石在冰上一滑一滑的走过去,找了半天,才找着泉眼的所在,一看,早上李拐子刨出来的水坑已经冻住了。非得回去取斧子再刨开,才能淘出来水。他转身往回走,一不留神,“咕咚”,就摔了个“老头钻被窝”,洗脸盆子“叮铃咣啷”在冰上甩出去老远。气得他也不管脸盆了,反正一会还来,他回去取斧子。

    少时,王宝石回来,手里拿一把“剥离斧子”——也许这种斧子的学名这么样写,反正兴安岭人都这么叫,它比小斧子大,长把,轻巧,能劈能砍,专门对付树枝树杈的。宝石拿它来砍冰,比镐好使。

    王宝石还没走近冰湖,就看见一个黑东西在泉眼那里呢!他定睛一看,是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