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间有限,他们必须短时间内尽可能的与被采访者建立信任关系,才能得到有效的信息。尤其是对于能些曾经经历过很大伤害的对象来说,更加需要被安抚。
淑离开始聊聊他们最近的生活,安小波的妈妈礼貌的回应着,但是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她的眼睛时不时的瞟一眼炉子上的水,看看什么时候烧开。
淑离说:最近农活上有啥忙的吗?
小波妈妈说:还行,今年这年景还不错,俺这枣子树还有不到俩月就丰收了,个头大,可甜。到时候给你们装一些,
淑离笑笑说: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对了,您和大哥从城里回来后,过的还可以吗?
小波妈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两口子平时都是实诚人儿,勤勤恳恳的,对生活本来也没什么要求。那当初俺们俩去城里干活儿,不就是想多挣点钱供小波上学.吗.....其实,城市有啥好的,俺在别人家做保姆,他爹在工地给人搬砖,每天晚上就挤在那个4平米的集装箱里,躺在木板床睡,你说?那是人过的生活吗?俺们想着,苦点没啥,孩子好俺一切都知足,可是,我们一年的工资还没领到,回来看到的是俺们儿子一具冰冷的尸体,你说,俺们图个啥?俺们的指望没了!俺们的命根儿,没了......!”天杀的啊......!
说着,小波妈妈便泣不成声了。她的眼泪顺着明显的泪沟里留下来,眼神里充满着愤怒和哀怨,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块手帕,浑身发抖。可想而知,这个母亲到现在都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悔恨。
淑离也控制不住的流下了泪水。可能是身为一个女人,能感受到那种母性的拉扯。可是作为一个记者,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且抓取被采访者的动情瞬间,尽管这有些残忍。
富有经验的老摄像肥牛早已把这一幕纪录下来,并且没有按机器上的Stop键。淑离拉着小波妈的手说:我知道,这对于您来说,非常残忍,我曾经也经历过亲人的生死离别。知道那种一生都难以磨灭的痛。但是,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想挖掘出更多的信息,也希望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力,尽快的帮助您把凶手绳之以法。所以,我想让您告诉我您经历的一切。因为,您最了解自己的孩子,我们需要您的讲述!
小波妈擦擦眼泪说:神记者,我知道你是真心帮我们,但是,我也曾经非常失望过。5年前,孩子失踪之后,俺和他爹连夜就赶火车过来,但是路上太难走,我们多耽搁了一天,警察却比我们先到了。
那几天在下雨,哗哗的下,地上草地都泥泞的一深一浅,走路非常困难。我们动员了全村的人一起打着灯没日没夜的找,山前山后都翻了个遍,结果连一只鞋子都没碰到。我和他爸最后都差点熬不住了......后来,后来,,,呜呜.......
淑离关切的说:后来怎么了?
小波妈闭上眼睛,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淑离看了案底,知道后来的情形,在村头的河岸的野草从里,发现了一个小男孩破碎的尸身,他的一只手臂被野狗啃食的只剩下一根白骨,肚子里的五脏被翻了出来,胃部肺部同样被蚕食,肠子被拉出坑外近一米,四肢僵硬弯曲,周身皮肤苍白肿胀,手足皮肤褶皱突出,脸部嘴唇呈现黑紫色,有红色尸斑。最让人费解的是,男孩的眼睛微睁,眼白和瞳孔融为一体,呈现灰蓝色。经家属辨认,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安小波。
淑离说:当时警察是怎么给您交待这件事的?
小波妈说:起初,警察们查案子还是挺认真的,他们的所长老张也来了。当时看到孩子一下子成了那幅模样,我只觉得像五雷轰顶一样,直接给砸晕过去了。我们跪下来求张所长,拜托了他很久很久,让他一定要帮我们找到凶手。他们说一定会尽职尽责。后来的十几天,警察就根据那些掌握的线索调查取证去了。
淑离说:小波在出事的前几天跟你们联系了吗?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波妈:一直很正常。俺们都是每隔两天就跟波儿通一次电话,毕竟他也不是小孩儿了,都10岁的孩子了,他二姨带着,也放心。这孩子独立,而且性格特好,跟他一起上学的孩子关系都特别好,大家都喜欢跟他玩,没啥矛盾。他没事还会去帮邻居干干活儿,很热心,很勤奋的孩子。最后一次跟孩子说电话是在他出事儿的前一天,俺们想着刚通完就等大后天吧,本想着这孩子一直很让人放心的,谁能想到......”
经过了一番询问,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淑离准备带着同事们回去了。临走前,她环顾了下房子说:姐,这家里是挺整洁的,不过是不是也该好好整修一下了,尤其是这个门,都裂缝了,不结实的话也不安全啊!
小波妈说:不能动,哪儿都不能动。这房子自从小波出事之后我们就没有翻新过。尤其是这个门,孩子哪天想回来看看了,看到家还是这个样子,他就不迷路了,认得门儿了......”
淑离想想,好像小的时候听说过类似的说法。初中的时候,她同学的弟弟受到惊吓,回家一直痴痴呆呆的,后来是晚上妈妈蒙上她的眼睛,端着一碗湿漉漉的小米在他受惊的那个胡同里走了一遍。回家后,米只剩下半碗了,第二天弟弟就回复正常了,说是把弟弟的魂魄用法术按原路招了回来,因为灵魂都是认路的。
他们拜别了小波家,转而去二姨家做了采访,二姨很爱打牌,其实平时不怎么管小波。出事的那天,小波说去帮同学看家,二姨也没多问,后来小波就不见了。
淑离再一次翻阅着案底,一遍又一遍的找细节。
肥牛在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道:傻妹子,我们是来做节目的,你不用把啥都查的水落石出,那是警察干的事,咱们要的是节目效果,是收视率!越摸不着头脑越好看!
淑离打趣说道:就跟那个《科学面对面》一样是吧,本来挺精彩的事实案例一顿编排之后最后解释不了就说主人公有精神病!观众能被忽悠一两次,时间长了都对这种套路疲劳了!
肥牛乐呵呵的说着:哈哈,人家那个就是咱们的榜样,现在哪个节目不忽悠,你跟我说?
淑离撒娇道:牛哥,去给人家拿个苹果过来,咱一起好好讨论讨论嘛,节目效果肯定是要有的呀,但是你们就都希望那个变态杀人犯一直逍遥法外啊?这些孩子多可怜!
肥牛说:好好,你认真是好事儿对吧,不过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这世界上可怜人太多了,你都没法管的过来呢!
大家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围坐在一起。这时候,彪小子安路生也过来了,花痴的看着淑离。
淑离没在意这小孩。继续说道:当时的尸检报告里,很多的特征都说明小波致死的原因是溺水,外部窒息身亡的。但是因为最终没有找到其他他杀的证据而结案了,你们觉得,小波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大彬惊讶道:我觉得肯定是他杀啊!就像他妈说的那样,这孩子本身就比较乖的,也不会自己跑到那种危险的地方啊!但是话说回来,既然这么善良聪明的孩子,真的不知道怎么被当作作案目标的。
淑离说:而且我觉得最奇怪的是,当时有另外一个目击证人说,他在案发当天放羊路过河对岸的时候,确实看到小波一个人在河边站着,好像感觉在跟河面上的空气交流着,还做出一连串奇怪的动作。那个目击人还以为是孩子无聊在做恶作剧呢,就没在意。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次生前的画面。
肥牛说:那就只能说明,这孩子要么就是贪玩失足跌进去了,要么就是被水鬼缠住了,不然怎么会自己跑到河里去呢?
灯爷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扶了扶小眼镜说道:听着怪吓人搭,别忘了咱们的节目守则是不能出现牛鬼蛇神的那......
肥牛不以为然的说道:这下我们的节目就更有看头了!这段诡异的死亡过程要着重渲染,我们也不用说什么真的牛鬼蛇神,悬案永远是最吸引人的!
这时候,安路生过来坐在淑离身边说:姐姐,你可以问问我呀,其实,我和安小波关系还行,不算太熟,但是,他大概什么样的人我也能给你讲讲。
淑离说:你不说我都忘了,你跟小波差不多也是一届的孩子吧?你们是不是同学呢?
路生说:嗯,我们曾经一起上过学,但是我们这的孩子,都缺大人管教,学校也不是很正规,上学基本都靠自觉的,就算你偶尔辍学,翘课,老师都不会管的。像小波这种学习又好,聪明,性格又好,又懂事的男孩真的不多。我们这的大人孩子没有不喜欢他的,除了一个人。
淑离说:谁啊?
路生接着说: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那个男生是从出生开始就是个很晦气的人。
经过路生一番生动的描述,他们竟了解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个村本是裕固族自治村,90%都是裕固族人。还剩下不到十户是藏族人。因为信仰相同,两族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比较和谐。而这位故事的主人公男孩,就是一名藏族小子,现在15岁,叫仓水决。
这孩子生于农历七月十五的子时,是命理及阴之人。出生那晚天降暴雨,他的父母把他生下来之后就遗弃了他,并带着其他三个孩子离开了这个村子。这孩子被放在了老祠堂的门口屋檐下,刚生下的孩子哭了整整一夜,竟然没有死掉。直到第二天早上,看祠堂的独眼老头老方打开门看到了这个小婴儿,小婴儿的脖子上用木牌子写了三个字-“仓水决”。老头一辈子光棍汉,心想养个孩子也能防老,于是就慢慢把他给养大了。
这孩子本来八字就硬,从小也没有家,就跟老方在祠堂长大。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可是,小孩子们没事哪有来这玩儿的,都觉得他是死神的孩子。这孩子从小除了跟独眼老方能说上几句话之外,大人们也都对他关心很少。走在路上,都有孩子在他身上扔石子,取笑他说:你这个万人嫌的野种!
他自己知道不受人待见,就连父母给自己取的名字都是那样的无情-“仓水决”,寓意着结束。他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只有跟老方在一起,只有在祠堂和棺材为伴的时候,他才觉得无比的安心。
大彬这时候打了个哈欠说:所以呢,说了这么久,这个什么仓水决跟咱们的这个案子有啥关联吗?!
路生说:没啦,哈哈,我只是说有这么一个人而已,刚才姐姐问了,我就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了呗。
淑离打了大彬一下说:干嘛,弟弟也是好意了。好了,天既然这么晚了,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我觉得,我们今天的采访并不是特别成功,明天我要再去他二姨家一趟。你们都不用去了。
第二天,怀着一丝丝的揣测,淑离一大早就去拜访了二姨。二姨因为昨天打牌太晚,还没醒觉,淑离敲了很长时间,二姨才慢吞吞的开了门。
“啥事儿啊,神记者?”
“噢,您好二姨,不好意思又来打扰您了,那个,我有些事儿想再跟你聊一聊,我没带别人,就我自己。”
二姨半信半疑的带她进了屋子,给她冲了一杯奶茶。
“我上次都说过了,不知道你还要啥好问的,这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
淑离笑笑说:“二姨,小波跟着您的时候,挺乖的吧?”
“我们小波很乖,特别听我的话,我带他时间这么长,他看我比他父母还亲。”
“噢?是吗,你们感情这么好啊!”
“那当然了,你看我虽然偶尔打个牌,可是小波的生活习惯,饮食起居我都特了解。他哪件衣服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儿子,他就跟我儿子一样,也必须一样……”说到这,二姨捧着热腾腾的奶茶碗,紧紧的用手指摁着。
淑离看了一眼,说:“二姨,您小心烫到手!”
二姨一听,竟打了个哆嗦,碗没放平,里面的奶茶一下子泼到了自己的手上,烫的她嗷嗷叫。她慌张的说:哟,你看看我,这岁数就是糊里糊涂的,我再去倒一碗!
“嗯,好”淑离看着二姨去厨房取奶茶锅,自己站起来顺便在屋子转悠一下。她看见墙壁上挂着很多美丽的刺绣。相框里,还有她年轻时身穿美丽的裕固族传统服饰在草原上的留影。
淑离看着走过来的二姨说:二姨,这些刺绣都是您弄的?还有你们穿的民族服饰,也是您做的?
二姨说:哈哈,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我才没空做这么细的活计呢!
淑离说:二姨,我其实一直特别崇拜会手工的人,现在我们这些女孩除了十字绣,啥都不会,更别说做衣服了,哈哈!这刺绣都太漂亮了,您能跟我讲讲这个吗?
二姨也被夸的很开心,说道:你们都是城里人,不需要做这些费力的东西。我们这些刺绣很麻烦的,你看看这两幅,我花了两个月才绣好的呢。因为它很多地方的针脚都特别细。
淑离说:是吗,有多细?我看一下?
二姨带她进了里屋,打开了一排抽屉,里面都是各色的针线,看的眼花缭乱。
“像这么细的针,你就算用它,都要小心翼翼的,不然一不小心,就算是缝错了一个针脚,都不会轻易发现的。”二姨说完,竟然又突然收住了嘴,尴尬的笑了笑,“你看我光顾着说这些农活了,要么神记者再坐会,我去下个面?”
淑离看了下表说:二姨,时间不早了,我们今天还有别的工作,我得先走一步了,不过下次,您可得教我这些刺绣哦!我特别想学!
二姨笑眯眯的摆摆手说:没问题,你这么聪明的姑娘,肯定很容易学的!快去吧!啊!
这边淑离刚出了二姨家,那边的摄像们已经开始去还原案发现场了。情景模拟,是《x调查》的必用套路。黄昏中,他们在用跟小波样貌同等的人偶做着还原,河边的水草暗涌着,阴冷的风钻人入骨。淑离反复想着今天的事情,她总觉得,二姨的言谈举止间总是在掩饰着什么东西,又在传递着什么东西。可是,会跟小波的死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