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调回到2005年

    那几年，农村的外迁和打工潮还是有增无减。因为交通的不便，家长们通常小半年才能回来一次，孩子们都让爷奶或者亲戚托管。那个时候，村子里大家的人际关系都比较简单，甚至夜不闭户。田地，山间，老房子，水坑，这些城市孩子们从来不会“沾边”的东西，都是农村娃娃们常驻的乐园。

    话说村子里的门户观念比较重，大人们分排资论辈和出身。小孩子们更是分成各个小派。尤其是基于六叔的威望，大家都喜欢聚到路生的家里，玩的好不热闹。小波因为学习成绩好，人又热心，也很得大家的喜欢。只要是哪个小伙伴家里有点困难，不管是生活还是学习上的，他都是能帮就帮。除了一个人，他会有犹豫，那就是仓水决。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小“派”，因为我连跟他们一起玩儿的资格都没有。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我爹是个身体有残缺的人，而我也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种。”仓水决冷冷的说道。

    幼童时候的仓水决是没有等级和善恶之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世界对他的冷酷。他曾经想主动和这些孩子们一起玩耍，可是，从孩子们朝他身上扔沙土，扔石子开始，他慢慢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开始封锁自己，连话都不说几句。他每天的乐趣，就是陪伴那些棺木，为死人整理衣冠，打扫祠堂，听独眼老方给他讲故事，教他认字，和风水。一年一年，他越来越沉默，也看起来越来越愚笨。大家嘲笑他嘲笑的更加厉害了，有时候见到他们父子，直接喊成“活死人”。老方总是低下头告诫他，要忍耐，不要记仇。他照做了，尽管在心里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懦夫。

    2005年农历7月15日阴

    小波的热心肠在孩子们的之间那是出了名的，因此也得到了一份超好的人缘。仓水决虽然对很多孩子都充满着敌意，但是他内心知道，安小波的确不是什么“坏人”，因为每次在村头路过的时候，只有小波看到他时，脸上带着微笑，那种微笑非常真诚。而对于小波来说，仓水决虽然是个“怪胎”，但是却两次帮他找到了家里丢失的羊，也算帮了大忙。但是，迫于外界各种各样的压力，他们不能一起做朋友，更不能深交。在大家看来，这种终日和死人为伴的人代表着一种不祥，会给人招来厄运。如果小波跟他交往，也会受到村里人的孤立。

    不知不觉，又到了农历7月15的日子，这一天，是小决的生日。虽然这天在传统的说法中是“中元节”，百鬼夜行日，但是这毕竟也是父母留给他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他想给自己过一个生日，可是，他却没有一个朋友，那天一大早，他就在祠堂的院子里发呆。

    “小决，你在那干什么呢？”独眼老方满满走过来，眼神迷离的说道。

    “额，没有，今天，今天晚上有雨吧。”小决抬眼看了看多云的天空。

    “不错，你小子越来越长进了，观天象，识百草，爹也带你认识的差不多了。”老方坐下来，翻起一本发黄的周易。

    隔了片刻，老方一拍脑门，说道：哟，你看我都忘了，我的小决今天生日！“

    小决无奈的摇摇头说道：爹，算了，我也不想过，今天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我也不想跟一大群鬼一起过。“

    老方知道小决心里的心结，于是旁敲侧击的说：那这样吧，爹准你今天出去玩一天，做你想做的事儿，但是日落前一定要回来，因为今天是百鬼夜行日，晚上容易被异灵干扰磁场，造成意外。”

    小决点点头，背上了一个布包就出了门。

    这天也算凉爽，他四处踱着步，却还是心事重重，他多希望能都找个同伴一起玩耍啊。片刻中，他走到了一间废弃的老石头房子门口，看见安小波和几个小伙伴在捉迷藏。老石头房子已经有一百余年，诺大的四合院大大小小有着七八个房间。孩子们躲起来的时候反而显得特别安静，这次小波负责抓人，他蒙着眼睛，在院子里乱走着。

    小决走到过道里，在小波面前停下，小波还以为是一起玩的那些小伙伴，他一把抓住小决紧紧的不肯放手，开心的摘下眼罩，却被吓的一个激灵。眼前的小决正直勾勾的瞪着两只眼睛盯着他，让他吓得喘不过气来。小波咽了咽口水说道：你，你咋会在这儿？

    小决怕别的小孩子听到，于是小声的说道：今天，你能不能单独陪我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小波有点犹豫，他很怕其他小伙伴看到，把仓水决打一顿，或者把他赶走。小波说：明天可以吗，今天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你知道......

    “就一会，我在祠堂边的大树下等你，一个小时，你一定要过来。”

    小波沉默了一下，又打发似的说了一句：“好啦好啦，我一会去找你，编个理由出去。你快走吧，别让他们看见了，不然你又会被他们欺负啦。

    仓水决看了看周围，一个快步就走了。其实，对于今天，他的生日礼物，只是想要一点陪伴，少一点孤单。

    小波觉得虽然有点事发突然，但可能仓水决今天的确比较奇怪，他还是找了个借口，出了老院子，却在去祠堂的路上碰上了正帮妈妈往菜地送饭的安灵灵。

    “小波，你这么着急要去哪儿呀。”

    “哦，没，我就走走呗，去打个鸟儿玩儿！”

    ”呀，那你等等我，我也要跟你去掏鸟窝啥的！“

    “不是啦，反正你别管了，男生玩的东西，你跟着干嘛！”

    灵灵是个特机灵的女孩，他知道小波一说谎话就会脸红，她捏了下小波的脸说：哼，你肯定不是去掏鸟儿，快说，不然我去告诉你二姨！

    小波赶紧说：“别别姑奶奶，我说实话还不行嘛，我要去找仓水决。”

    “啥？你疯啦，咱们村谁跟他玩儿呀！”

    “可是，他今天看起来挺反常的，我觉得他应该，遇到什么事儿了吧，如果是需要帮忙呢？”

    “再需要那也不能你帮呀，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去，否则会成为大家的闲话，以后你就要被孤立啦！你知道的，那种晦气会传染的！”

    “哪有那么邪门......“

    不过，这时的小波却打起了退堂鼓。他并不迷信，但是，他也害怕被大家孤立。他犹豫了。这时候灵灵一把拽起他的胳膊说：走，先陪我送菜，然后去掏鸟蛋！

    就这样，从中午12点到下午4点，他俩都在一起玩着，可是小波却闷闷不乐。他说：天儿不早了，我要回家了灵灵。

    灵灵捧着一个三个蛋的鸟窝说：好吧好吧，我今天收获真是不小呢，哈哈。

    在路上，小波充满了自责，他准备折回到祠堂去找仓水决赔礼道歉。四个小时过去了。仓水决肯定会生气的！

    小波进了祠堂的院子里，喊仓水决的名字。仓水决快步从侧屋里走出来，脸上竟浮现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笑容。

    小波说：“对不起，，小决，，我不是不想来，我是，我，，”

    仓水决笑了一下，继续低哑着声音说道：”没事，本来我这种人生来就不被大家喜欢的，我已经习惯了。哦，对了，我刚从山上采了一些野果子，好多种呢，来给你尝尝。“

    小波连声说好。小决端过来一盆，里面有野枣子，拐枣，刺梨等等，大大小小有六七种。

    小波看了后欣喜的说：哇，小决你真厉害，竟然能采到这么多呢！

    小决说道：其实我很喜欢吃野果子，但每次都采很多，我和我爹都吃不完，又送不出去。来，你尝尝这个吧！

    小决把一颗亮黑色的小圆豆递给小波。

    小波哈哈大笑的说道：”我去，小决你也太小气了吧，采那么多就给我一小粒果子？哈哈哈。还不够塞牙的！“

    小决抿嘴笑笑：”这个小东西很难得，山里不容易采的到。我一共也才弄了不到10颗。“

    小波心想，咿？竟有这么神奇的小果子？我怎么没见过？他盯着这小果子看了半天，然后一下丢到嘴里咽了下去。

    “我都没来得及嚼，哈哈！再给我一个！”

    “呃，，你别吃了。”小决竟然有些犹豫。

    “哈哈，又不是什么毒药。你怕什么啊！真是的......”小波说着话，竟莫名的有点心跳加速，很多画面在脑海里闪烁，兴奋不已。

    “哦，对了，你爹不在啊，还没看见他呢！”

    “呃，我爹他，出去了，看庄稼。”

    “小决，你再给我一颗那个，我想好好尝尝，这个果子说不出来，吃完后觉得舒服的很。”

    小决模棱两可，在那不动。

    小波见状把盆子挪过来，开始扒里面的那种小果子。

    “哈哈，又发现一个！这次要好好尝一尝！”，小波小心翼翼把小黑浆果放在牙齿间，轻轻一咬，一小串汁水喷了出来，跳到他的舌尖上。

    “哇，甜甜的，真好吃。”小波不知怎的竟然觉得美滋滋的，不过他觉得脑子却越来越混乱，窗户的光投射过来，他觉得那光影开始变的刺眼，模糊，折射出绚烂的光芒，身体也不自觉的开始摇晃。

    小波站了起来，手还要往盆子里伸，仓水决有点崩溃，他大喊一声，把盆子打翻了，他的身影在小波眼里也变的重叠起来。

    原来，仓水决给小波吃的，是一种毒性极强的野果，叫做“颠茄”，里面的毒素如果吸入过量就会影响人的中枢系统、、神经系统，设不知鬼不觉的麻痹人的神经末梢，导致瞳孔放大，视力模糊，思维混乱，尤其是有心脏病史的人服用后后果会更加严重。而对于一个少年来说，两颗浆果的量足以使他丧命。其实，仓水决只是一气之下想要“惩罚”一下不守诺言的安小波，但是现在情况已经超过了他的预期，小波已经要必死无疑了。仓水决慌了，他面对在他眼前浑身抽动，上下发癫的安小波，他不知所措。

    可是，现在已经快5点钟了，再过不到半小时，小波就很可能一命呜呼，他必须摆脱掉自己的嫌疑。仓水决下了下狠心，他拿出自己骨笛，召唤出来自己的马，用麻袋把小波裹着，自己坐在了前面。因为走的是密林里的小山路，并没有人几个人看见。到了河边，已经是黄昏了，仓水决把麻袋解开，小波仍然抽搐着，挣扎着，但是眼白已经明显增多，有气无力。小波已经看不清周围有什么东西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样的世界，此时的他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幻觉。仓水决慢慢往后靠着，小波在高度的迷幻中一步步走进了那冷冷的河水之中。水越来越深，漩涡越来越急。他一点点挣扎着，最终隐没在了死神的怀抱里。

    仓水决浑身颤抖的蹲在那草丛里，他觉得时间漫长的快要令人窒息。终于，那小波的尸体慢慢的浮了上来。仓水决用钩子挂住小波的衣服，一点一点把他拖上了草丛里。

    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仓水决念到：离魄离婆帝！求柯求柯帝！陀罗尼帝！

    这是更改业力的咒语，他足足念了三遍，那小波的躯体之下分明有一股发光的灵体从头顶慢慢渗了出来，他的瞳孔主见变成了蓝色。仓水决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中装了一株晶莹剔透的，亮白色的植株，那植株看起来寒气逼人，带有一股幽闭的气质。他继续集中精神，用一种特别的频率念出了控魂的咒语，那魂魄慢慢的附着在了那株水晶兰上，泛出七彩的光泽，含苞的花朵也开始疯狂的绽放着......

    回去的路上，风雨交加，闪电在高空划过，接着是振聋发聩的雷声，小决的脸上满是雨痕，弄的他睁不开眼睛，马儿也受了惊，一路的往回奔去。那夜归来，仓水决盯着那镜子看了很久，他告诉自己，现在的仓水决，不再是那个被人踩在脚下的遗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