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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老鼠搬家(1)
    前面说过祖母一年上头有几次云游。特别是冬播与春耕时节。人家忙得要死,她倒好,只心往外跑。所以乡亲们都说祖母是乖懒。

    那时滩外的田地多种劳籽,劳籽跟油菜籽一个品类,比较泼皮,象野生的五爪藤,撒把籽,不需管理,就自生自长自结果了。它的颗粒比油菜籽大,黑灰色。它的生长周期短,可赶在长江涨水之前收割,亩产不比油菜籽低,价格也比油菜籽高。于是每到收割季节,无论哪块田地都是人山人海,拾劳籽的人比街上过节时还多。有的还与收割者并肩,抢拾着呢。惹得村上看黄佬拿着根苗子,四处吆喝。但吆喝也是白吆喝,没人听他的。而看黄佬的苗子对农人来说,也不足以构成威胁,因为大家都知道那是用来赶牲畜的。

    拾劳籽也不是祖母的独创,而是一种风俗。也算把公家浪费的粮食再收拾到农人手里。但祖母对拾劳籽的热爱,肯定超过同时代的人。

    夕阳西下,一轮暗红的太阳映衬在江面上,一位农妇弓着腰在夕阳下拾劳籽。她虽满脸皱纹,却笑容灿烂。这是祖母拾劳籽的图景。米勒笔下的《拾穗者》,佝偻着背,裹着白色头巾,看去却比祖母苍老了很多。而祖母拾劳籽的情形却是活生的希望与沧桑同在。祖母当是希望与沧桑的集中者,永垂不朽?

    等拾完劳籽回来,家里的冬播已完了。祖母便把晒干了的尖辣椒,用篮子装好挂在屋檐下,等来年春耕季节拿出去卖。过完年,祖母多不在家,早就湖南海北的搁姐妹,串乡卖辣椒去了。

    隔壁队同姓的陈印堂爹,有四个儿子,个个能干,大儿子在五马口山厂当厂长,二儿子在故河口村当书记。是又蓝小蓝的父亲。祖母跟陈印堂的老婆以妯娌相称。小姑叫陈老太婆为伯母,姐们叫陈印堂爹为大爹爹,与又蓝小蓝成了堂叔辈的姊妹。祖父何时又多出了这样一个弟兄,都是祖母的功德了。还有远的,青苔村下姓孟的,养了八个丫头,就一个在身边,其他的都失散了。那独丫头养有一儿一女,与小姑四叔年岁差不多。祖母叫孟老太婆为舅妈,小姑叫孟老太婆为舅婆。自此我们又多了门亲戚,都不知道该叫他们什么。因隔着的辈分太多,该叫太舅婆!后来孟老太婆死了,她的两个外甥子就寄养在祖母家,与四叔小姑成了兄妹。也许祖母娘家没有一个亲人,心上有些失衡,所以就搁了些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戚。

    这么多年来,祖母对自己娘家的印象陌生了。就记得解放初,外去当兵的哥哥给她写信来寻过她。说是当上了中央委员。后来父亲还按地址寄过一封信,只是石沉大海。由此父亲还在中央委员中寻找姓徐的年岁相当的,一个许世友,另一个徐向前。祖母到底姓许还是徐,倘不是那封信,一辈子都不会清楚。祖母只记得那个音xu。父亲说,信里著名许。那未,许世友是我们的舅爹吗?看名字似乎与许七友同胞的兄妹。可那时舅爹中并没叫许四友这个名字的。

    但想祖母出生武术世家,哥们也武功高强,出去当兵做了将军也可能。于是连姐们都喜欢对人炫耀,说自己的外舅公是将军许世友。包括鹿女与陆仔相好时,也就此向他炫耀过。陆仔都偷着笑死了。

    往后那舅爹又来过一封信。只是那年月,有过那样的家史,还是一样害怕拿出来看,即使大家看了,也不敢声张,更不敢回信。(祖母的童年之家是大地主员外。成分不好,怕被牵连。)那边看见两封信都没回,就没再来信了。父亲成家后,曾想按那个地址去寻外舅爹。只是儿女众多,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最终不了了之。

    某个高兴的时候,祖母也会讲起童年时的深宅大院。讲起舅爹们习武的情形。就与现在电视电影里的镜头差不多。红红的围墙,绿色的围墙树,开阔的院子,齐整的花栏。一群青年在里弄刀弄辊,打拳踢脚。祖母一说起来就无限遗憾,祖母本也想习武,只是曾外祖父不让。为了保证家族血统的纯正,很多武功是传男不传女。所以,祖母虽出生武术世家,家中独女,却未得一拳半脚。也不曾享受过任何辉煌。但祖母娘家自有开明之处,那就是祖母是少见的大脚女子。只可惜祖母对于自己的童年记不全。

    前面写到过,祖母把大姑做童养媳卖给了人家两次。从此行为可看出祖母的心理是有问题的,且很抑郁。祖母虽对子女有些不近常理。但对孙子辈的却很好,许是时间慢慢流逝,祖母童年的抑郁也流逝了。

    小时候,祖母常来跟我们打伴。母亲正月去了外公家。家里还剩腊鱼腊肉麻糖瓜子什么的。祖母白天就跟我们约好,叫升好炉子备好足够吃的东西,然后夕阳西下,就来跟我们打伴讲故事。什么薛任贵反唐,武则天,杨家将,痴情汉子懒婆娘,外婆与狼等等。常常一讲,就是一通宵。

    外婆与狼的故事就挺吓人,几姐妹挤在一张床上,都起堆了。夜里听到一点动静,就以为是狡猾的狼,在吞噬某个姐妹的趾甲或额骨。而先前祖母那张和蔼的脸,也显现出狼的影象。但凡厨房的老鼠簌簌,便当某个姐妹已悄悄起床,在烧烫死狼的开水;但凡祖母的呼吸也当是狼的。好在迟日起来,并没有哪个姐妹少半根趾甲。祖母也没变成狼。说实话,那时我非常害怕迟日起来,祖母变了狼

    由着这些隐秘的内心经历,祖母时常外出就不奇怪了。祖母不在的日子,家里自是母亲打理。祖父下不了地,好多年都这样。父亲又不在,面对这一家的大大小小,七七八八,母亲丝毫不敢松懈,也从未有过半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