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子打着马灯去厕所,三婶子的脸在洁白的墙壁映照下特别温柔。那一头卷发更是慵懒,漂浮着种特别动人的温暖。三婶子如猫一样轻轻的走出来,又走进去。三婶子这么频繁的上厕所,乍地啦?她那微挺的小肚皮,说明她怀孕了。三婶子的幸福在祖母土墙屋的墙壁上映照得一清二楚。
三婶子的幸福在四婶子家中的墙壁上映满了,而四婶子的影子,却一次又一次孤单的映在自家的墙壁上。起初,四婶子与三婶子很要好,由于年龄相当嘛。四婶子是那样勤快的人,三婶子又是那样懒惰的人,有些互补。三婶子每次回来,都是四婶子做饭给她吃。她想吃乡里的老母鸡,四婶子便给她炖,她想吃西瓜或甜菜,四婶子都会一一满足她。四婶子还把自己绣的垫底子,无偿的给三婶子。的确,三婶子与四婶子很要好,但夹上了祖母就不好了。祖母特别喜欢三婶子,什么都念在嘴上。四叔也是这样。这在未来的日子里,予四婶子精神上无形的压力。似乎她生命中的又一大危机来临。
四婶子跟三婶子根本没可比性。但四婶子却倍感压迫。于是,三婶子再从城里回到祖母家,四婶子就抱着小孩夹着鞋底跑出来。她不知道该跑到哪?因为渔船的事,她自觉与二婶子没从前亲近了。她跑啊跑啊,还只有跑到母亲这里来。因为大嫂一往的温厚包容,一往的默默无闻,让她无限的博大,这种沉默博大终于使她赢得了一切。她也敬爱大嫂,知道大嫂是个善良宽厚的人,或会包容她的牢骚与痛苦。
四婶子总是对母亲说:“大嫂,我受不了三嫂那个相,一来了就如皇后一样指手划脚,全家人都围着她转,可不知我田地的活干得完么?哪有时间安置她?”其实四婶子并不厌烦安置三婶子,而是讨厌四叔也围着三婶子转。母亲便劝她说:“你想在家呆就呆,不想,就去田间干活吧,他们总不会将你从田里拉回来吧,你就只当她是个客,过两天就会回去的。”如此等等。四婶子听了母亲的话,觉得内心的积郁消散了些,就回去了。只是母亲与她毕竟相隔了十几年,二代人呢。加以母亲忙,孩子多,心也烦,骂人还特别厉害,声音特别尖。她不便常来打扰母亲的。
三婶子读过许多小说,比四叔小一岁,回来了总跟四叔讲书上的故事。当然也讲到了小姑四叔青春年代的《公开的情书》,《逼婚记》《红楼梦》等。三婶子特别喜欢看戏书,这点很合祖母的意,也合四叔的意,还合父亲的意。就我们家的每个人都有戏瘾,对戏有着特殊的感情。因为父亲与李歌满就是唱戏的嘛。所以三婶子每次回来,四婶子便感生命紧迫的压抑,无限的悲伤,却无能无力去改变。
四婶子总是跟母亲说:”大嫂,我自小没读过书,讲不来那些虚的东西,我只会种地栽菜,做鞋子纳垫底子这些实的,可园丘喜欢虚的东西,不喜欢实的……”四婶子以为四叔喜欢三婶子?于是母亲就对她说:“我自小也没读过书,但知道人还是要靠实去活,虚的,他们想说就让他们去说吧,说完了,就没事了。人只要做到实,比什么都强。”母亲就是将自己的一生押在这个实上。这是母亲的经验之谈。但母亲是不同四婶子的。母亲有一个美好娘家的人,二婶子还是她娘家的人呢。父亲又受万人敬重,与四婶子相比占了许多优势。四婶子又哪敢跟母亲比?
这个家里,四婶子不能跟任何人比,她从小就是孤单的,现在还一样孤单着。成家后,这种孤单并未消除。她只觉得自己来自哪里,终会回哪里,这里也没有她的幸福天。也许等到她的儿子长大了,会不孤单了吧。但儿子还那么小,她等得到哪天么?
田地的棉花长得老高,开满了花,不几日谢了,结成了棉花铃。四婶子的棉花是全队长得最好的,可她怎么从中感觉不到如母亲一样的塌实与幸福呢?土地与劳动并不给以她幸福,只给她更为难熬的痛苦与寂寞。四婶子总是沉重而自强的,在这个世间展示着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没有任何掩饰。也正是这种真实毁灭了她。或四婶子是渴望幸福,努力争取过。只是这幸福一到家就变味了。她不幸福,四叔亦不能包容她一丝的不快乐,只喜欢她欢乐的。只是众多积郁与压迫能让她一尘不染,欢乐起来么?世间男子真不明白他们的女人因什么而不快乐么?不是不懂而是不在乎。女人在这种未能发泄的状态下,一日日的绷紧,最终是要崩溃的。
有年夏天,四叔在村医院治疗血吸虫。那时村上的血吸虫病很是蔓延,每个成年人都要去整。甚至各个村里还组织了灭螺队。那时血吸虫病是人类的公敌。每年六月都有成群的人去治,不治的会扣工分。四叔去了一个星期没回家。四婶子包着盐菜与萝卜条去看他。因为整血吸虫吃不得荤,只能吃素。却发现四叔床上有四媛的胸罩。
但四婶子回家后未哭未闹,只是更加沉郁了。因为她知道一往在此争吵,她都倍受伤害,没有一个人会痛惜她,四叔更不会。还有一次,四叔去村上开会回来,自行车后背袱着幺妹子,幺妹子是四媛最小的妹子。幺妹子搂着四叔的腰笑得咯咯响。四婶子在田间看见他们的身影从乡路的树阴下经过,就哭了。太阳空阔的洒照大地,一点风也没有,一点热度也没有,麻木淡凉得如同她的心情。四婶子背着锄头回了家,哀伤已浸满了她的骨子,她依偎在枕头上哭。想起了娘,想喊娘,只是喊不出来。这世上只有这间房是她的,这房间的枕头是她的。她抱着枕头在房间哭。祖母听见了,就在堂屋里高声叫骂:“哭死啊哭,老娘还没有死,嚎什么丧,哪个冤屈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