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每天早晨六点开,晚上七点收。中午回家吃餐午饭,过渡的人还会叫到家里来。生意好得不得了,收入也一日日丰厚。渡船是四叔掌舵,二叔撑篙,收过渡费。二婶子看管经济。四叔与二叔两人轮流在船上过夜。因为怕人家把渡船开跑。再或怕人家把那船上的挂机偷跑。曾经胡老板的挂机就被偷跑了,偷跑了挂机,等于偷跑了舵把子,船怎么还好开呢?
二叔在船上过夜,二婶子当然没意见,因为她每天见得到现米果子,心中觉得值。再则二叔老实本分,一到船上就睡觉了,从来不出去打牌和玩乐。甚至连船外面的江景都没来得及看,也不知江景有啥好看的。乡下人每天都生活在如花似玉的图画中,自己一点也不觉得。而四叔就不同,每次去,都不在船上过夜,不知跑到哪里风流去了。就是在船上过夜,月亮升上来照在江边夜景一片欣喜活泼的。四叔更是耐不住,总要在杨柳树下与别个女子暧昧一会。
四叔极喜欢这种自由快活的时光,夹着个皮包,跑到岸上某户人家去打牌玩了,一通宵一通宵的不回家,也不上船,也没人查问。有时二叔农活忙,不上船,四叔一个人在船上更是无管无约,从不下地干活,也不去地里看看,还将渡船上的钱不交公,自己打牌输掉。总归,四叔这人骨子里并不坏,只是性情太过豪爽,把钱不当回事。或许是钱来得比较容易,没有遭受如父亲一样的艰辛痛苦?对我们这些小字辈的,好得没话说,只要我们要钱,找到四叔,没有不给的。出手可是阔绰,多则三五块,少也不下两块。那时跟孩子们这样给钱的人家很少,多是给个五角吧。由此我们小字辈的,也还有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渡船时光。起码去幺婆婆家,我们不用出过河钱,想什么时候去,就乘自家的船去。那船直开到幺婆婆屋山头的河岸边,上岸翻过堤去,就是了。
四婶子也乐得自己一个人在家干活,就她心中,四叔挣的钱就是她的钱,他们是一家人,那些钱都是用来今后他们盖新房子的。
但一个人在家总觉得寂寞,有天四婶子实在憋不住了,跑到渡船码头去看四叔。天刚黑,好些农家在吃晚饭,村庄一片温馨静谧,这更引起了四婶子心里的柔情与思念。江边的柳条儿垂打在船舱的棚子上,若大的江面,船影子都没有。它们都如鸟一样回归各自的巢里了。唯有一二声木板敲船的声音,从江面某个角落传来,那是渔船上的孩子在学打鱼敲板。先前黄昏夕阳西下时,这江面可是板声一阵猛过一阵,如欢乐的歌唱。鱼儿们也在这一阵阵的板声中,从江中飞跃而出,跳进了他们的鱼网,在夕阳照耀下,鳞鳞闪光。渔船上也升起了白烟,渔民们在做晚饭。而此刻,整个江面及江边却是如此的平静,如河道深藏的阿里巴巴。
四婶子望着宁静的江面,觉得有些奇怪。寻到四叔的船,船上并未见到四叔。四叔与四媛正在江边的杨柳树下亲吻。四叔常带到船上过夜的女子也是四媛吧?至此,四婶子心里这段时间所拥有的宁静与幸福的感觉都破灭了。与四叔就在江边打了一架,然后独自回去了,而四叔却没有回去。
此后,四婶子每天都要到船码头查岗,而四叔每夜还是一样的跑出去。四婶子的心都碎了。每次见着四媛,无论她与四叔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会叫骂一顿,心里才会舒服些。昔日四婶子视为知己的女人,竟是长期霸占她丈夫的女人。至此,四婶子的心智是混乱困顿的。至此,我们再也见不到那个清新活泼,扎着两把长长乌黑辫子的四婶子了。尽管往日他们一样喜欢打架,但某个时刻,四婶子会透露一丝宁静的快活与幸福,那是不能掩饰出自内心自然的幸福与快乐。而至此,四婶子真的再也没有那种快乐与幸福的瞬间了。
那时我与堂弟建,鹿女都上学了,不常见到四婶子,也不大关注她了。但我们还是经常跑到四叔的船上去玩。那是与渔船很不同的。船不断的开来开去,船上有不同的人过来过去。他们骑着自行车或走着路,然后就没入了某条乡间小路或某座村庄或没入了某条街道。他们是忙碌而宁静的,有的或晚上回家,有的不会回家,就给船上捎句话,若是他家人问起,船老板当会告知。如此等等。无不显示出一个万象的大千世界。还有二叔将船开得一抖一抖的,溅起了一人高的白色水花,溅到了船客的身上,把大家吓得要死。更有从那船上远望去,长江是无边无际的直连着天。
还是四叔的船开得好,即使起风下雨,也开得风和日丽,叫人佩服。总之,四叔的一切在我们儿时的心中,神奇无比。所以我们并不知晓四婶子的痛苦。四叔是老高中生,有着极好的口才,长得也英俊潇洒,虽没有父亲三叔他们的个子高,但绝对的结实敦厚。也难怪四婶子那样看紧他,他还要出轨。或不是他想跟四媛,而是四媛总是缠着他。或还不只四媛一个女子与四叔有染。
司云大伯的幺妹子陈司明,在村小学教书的,也与四叔很要好。一同读过高中,叫四叔为小哥,四叔称她为小妹。有着兄弟姐妹情分。这个在四婶子心中也是不愉悦的。更何况陈小妹常到我们家来玩,父亲对她也很客气。每次来了,就坐在我们屋后头的走廊上,等父亲到菜园摘水果给她吃。待遇似乎比我们这些嫡亲的女儿们还要优越。就是我们姐妹,果子未成熟季节,父亲从来都不摘吃的。而陈小妹倒例外。
陈小妹也扎着两把长长乌黑的辫子,穿着时髦的连衣裙,走到学校里,男老师们都忍不住要揪揪她的辫子,边揪边用爱慕的眼神望着她,似乎吃一口才舒服。而陈小妹常是很不屑的拉过自己的辫子就跑,用白眼瞪他们。而对四叔,却不这样,总是嗲声嗲气的叫小哥。据说陈小妹与四叔也到谈婚论嫁了,只是同着了一个姓,两家的大人都不同意,才作罢。
后来,陈小妹就跟学校的一个姓焦的老师谈起了恋爱。有次,我去学校路过,看见姓焦的小子在陈小妹的家门前的柑橘树下与她亲嘴。她父母在厨房做饭,饭香都飘过窗,飘到我的鼻子里。那时我觉得陈小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只可惜这女子的命运并不如她面貌如花,坎坷得很。姓焦的家里很穷,人也差,考个民转公,总考不上。陈小妹的家人都不同意,就把陈小妹弄到五码口山厂当会计,以此了断关系。没想姓焦的偷跑到了五码口山厂,倒将陈小妹的肚子搞大了。由此陈小妹家人没法,只有放她回来结婚。头胎就生了个双胞胎。双胞胎长得漂亮极了,一男一女,一个似凤,一个似龙。陈小妹还是很幸福的吧。
只是谁也不曾想,陈小妹最终会变成一名怨妇。姓焦的小子竟然也出轨。陈小妹曾经的妖娆与现今的落魄啊,真是让人想不到。姓焦的小子没考上公办老师就回村当起了村支书。防汛期间竟然与村里的妇人主任搞上了,公开同居在防汛指挥站里。大家每天都看见。而陈小妹还在她那破旧的家里,每天田间干活,即使知道了,也毫无办法。
陈小妹有两个聪明伶俐的侄女,与我们一个小学里读书,与鹿女是死对头。一个叫小蓝,一个叫又蓝,往后在情感上,与我们姐妹还发生过纠葛。
就四叔所在年代,象陈小妹那样人才品德双全的女子是少之又少。而她嫁给一个普通男人的命运,最终就是如此。皆为人妇,都有如此不能言说的悲凉。四婶子只不过是这千百名中一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