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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四叔回来了(1)
    父亲去世的第五年,既一九九六年。故河口缺口了。那时它早不叫故河口了,叫天鹅洲。一九九三年因流浪他乡的麋鹿返回故里,放养到了天鹅洲故道河滩上,由此河口乡改名为天鹅洲开发区。

    缺口那年,六妹子正好订婚。一大家子好久没有这样喜庆过。村里村外的人都来看热闹。自故河口以来的风俗就这样。每每谁家来了新人,都要去看。大人们带着孩子,在来了新人人家的门前,看看人家门前的树枝,猪舍,牛圈,然后再看看人家的主人,最后才看看新人。主人无不无比恭敬的拿来烟或糖,给来人抽或吃。孩子们则高兴的喊着有喜糖吃咯有喜糖吃咯。大人们无不边抽烟边用挑剔而欣慰的眼光看着新人。新人几乎被全队的人检测过了,好与坏自由他人评说。父亲去世了好几年,六妹子的婚事是母亲自主的第一张事。由此家里老老小小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家里屋里屋外真是热闹非凡。

    突然三婶子与二姐开着车回来了。这是有些不平常的。二姐与三婶子都回来了,大姐与三叔咋还没回来呢?

    二姐与三婶子下了车,进了屋,然后大姑也从车里出来了,进了屋。大姑都来了?我们真是太高兴了。不想二姐叫住我们说:大家先得有个思想准备,我这里有桩大事情要宣布…特别是祖母,您须得要冷静……

    看二姐不温不火的样子,我们很着急,都不知道啥事。难道这个事比六妹子的订婚仪式更重要吗?

    那未你先别说事,只说是好事还是坏事?鹿女不耐烦的打断二姐。

    怎么说呢?可以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

    那可神了,到底啥子事?

    二姐却买关子,不宣布了,说,等会大家就知道了。这不立马三叔与大姐也开着车回来了。两人两人的开一辆车,岂不浪费?不想车上下来的不只三叔与大姐,还有……一个头发稀疏的瘦子,穿着套灰色西装;紧接着的是一个微胖的女人,挺着大肚皮,牵着一个女孩子……

    起初大家还没看清楚,不知道下车的是何些人,还以为是来庆祝六妹子订婚的亲戚。不想待我们仔细看,才发现那穿灰色西装的瘦男人,居然是四叔……

    我们潇洒倜傥壮实的四叔怎成个小老头了?难怪二姐说,不是好事也不是坏事的。四叔离家出走五年回来了,当然是好事;而四叔这个模样,肯定过得不大好。还有那挺着大肚皮的女子,手牵的孩子,咋回事?

    但四叔出走五年,毫无音信,突然回来。无疑给全家上下注入了一包炸药。一下子沸腾起来。大家伙不知怎地都知道了,呼啦呼啦的来与四叔攀谈握手。四叔一下子成了村上注目的焦点。方圆几百里都沸腾着热气。四叔成了新闻人物,四叔带回一个女人与孩子的事,在村庄上立马传得飞扬。就如当初李歌满死后,有关我们家与他的秘密传得飞扬一样……

    四叔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很苦,出门就病了,碰见了新四婶子,与她风雨同舟了五年,生了一个女儿,现在又怀上了。四叔本不想回来,是新四婶子硬要回来。一则听说倒堤了,二则四叔的两个儿子龙龙虎虎都长大了,想带他们出去打工。三则这么些年没回来,她又怀上了,总是不安心,想回来看看。也让亲人们见证下她这一新成员吧。

    这些年来,是祖母撑着四叔的家,养着四叔的两个儿子,四叔最应感谢的人是祖母。但流浪在外多年的四叔,并未从痛恨中解脱。尽管祖母听说四叔回来了,故意躲在屋子里,希望他进门能叫她一声娘,说声您辛苦了。但四叔走进门时,并未叫一声娘,也没说一句话,只是对祖母冷眼看了下,就出来了。祖母气得大哭。

    当然龙龙虎虎对他们的父亲是陌生的,对他们的母亲,更陌生,这不,往后要是离开了祖母及大家的庇护,跟着四叔出去打工了,命运更在不测之中。但这些现实的问题都被那股狂热淹没了。大家都只顾拉着四叔的手问这问那,来不及想现实里的事。

    真奇怪,四叔竟然不记得自己出去了多少年?总说自己出去了六年。头脑在一时间似乎恢复不了清醒。四叔从这头走到哪头,同这个人握手,同那个人握手,神情陷入种极度的亢奋,而又似羞愧的状态。似竭力在掩饰什么,又或在竭力树立一个强有力征服众人的形象,可又被自己的现状阻隔了。

    所以四叔的表现,让我们觉得很可怜。也很痛惜。

    从前我还小,不懂什么。只晓得四叔没有了妻,不晓得这没妻的苦痛。记得读高中二年级时,四叔曾拿着一叠稿子给我,叫我给他写个他的《我的前半生》。

    我说:四叔,你又不是个啥大人物,写什么前半生啊?

    四叔:也不是写我的前半生,是写你的四婶子吧。

    是组日记。里面写满了他对逝去四婶子,及从前那个女知青刘翠鹅的思念。而这两个女人都已去世了。日记里有篇纪念逝去四婶子的文字,至今印象深刻。

    “天气变了,风吹得门窗直响,天黑了,关好门窗准备睡觉。朦胧中,门窗似乎被打开了,她轻轻的进到房间来。我说,刘妖,你回来了?她不说话,只是轻轻的叹息。我说,刘妖,你回来了,就来睡吧,天气变了,把门窗关好。她便把门窗关好,轻轻的来了,我搂紧她啊,搂紧……才发觉原是做了一梦。起来点亮灯,看见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什么声响都没有……”

    这个情形,前面写到过。那是四婶子死后,四叔做的一个梦。写那字的最初印象也来自四叔的这叠日记。这样的梦,四叔不知做了多少回!四叔的情绪在四婶子离去后,总是反复,总梦到四婶子在世时的一些镜头。我们都很同情四叔。也希望四叔能早些找到新四婶子,现在还好,找到了。

    只是眼前的四叔,怎么都无法跟从前的四叔联系起来。虽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装,但也掩饰不住流浪的苍凉。头发都掉光了,本不高的身材,因消失了结实的肌肉,更加弱小。脸也变得黝黑而尖小,神态超出寻常的敏感。

    我们自家人没有机会接近四叔。便同大姑,小姑,三婶子一起在厨房说话。祖母用存好的树兜,燃起了火,一大家子围着火炕,边烤火边望着门外的四叔……

    “喂,你们不觉得奇怪,你们的四叔才出去五年,那女孩子都五岁,十月怀胎呢?”三婶子首先提出了疑问。“兴许碰见时,已怀上了?”我们猜测。

    据说新四婶子也是苦命人,前夫又赌又嫖还偷盗,一次偷生产队电线时,被电击死了。是怀那个孩子时,她男人刚死吗?四叔是个聪明人,不可能不明白,再说她现在已经怀上了四叔的孩子。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