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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几天之后。这周星期六的下午,吕副主任又来了。吃饭桌上,他说“我很爱吃辣子。真可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小何,你呢?”

    “我也是。”卯生笑笑,“而且比您,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真该叫:旦缺此物难下饭。”

    “嗯,对的不是很好。”

    “我没想对。”

    “若是对呢?”

    “对不上来。”卯生脸红了。

    “倒也坦荡荡。”吕副主任一笑,又问:“那你说说,作为食品,辣子这东西起源于何时?”

    卯生想了想说:“有可能很早。辣子学名辣椒。‘椒’字在《楚辞》、《离骚》中都出现过。如《离骚》中就有‘杂申椒与菌桂兮’。不知这‘杂申椒’,是不是指掺辣子炒菌子。”

    “哈哈……”吕副主任忽然大笑,“你这小家伙,想象真丰富,真能想,真敢想。难得,难得!不过你这种说法恐怕不太正确。据我理解,‘杂申椒与菌桂兮’说的都是香料。这里的‘椒’,大概是指花椒一类。”

    卯生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脸色却顿显大红。

    第二天傍晚,吕副主任将卯生叫进彭素珍房内。递过一杯茶水后,他又老调重弹,说卯生是个人才,窝在农村实在太可惜。为此,他特意争取到了一个名额,想安排卯生去政府,先管管收发和接待之类,日后再考虑调整。他把“调整”一词说的很重。但他紧接又说,直到昨天他把表格带来之后,才听说卯生有一位“死老筋”的父亲,便感觉到这件事情有些不好办了。最后他问:

    “小何呀,你看是不是由你再做做你父亲的工作?”

    卯生由喜到愁,他迟疑一下说:“主任,您能不能让我先去县里?然后……”

    “你想先斩后奏?这可不行。”吕副主任摇手道,“你知不知道你们那里的何允许?”

    “知道。”卯生说,“他又叫何贤纯。”

    吕副主任点头道:“何允许本名何贤纯。兰山解放时,他参加工作前其母不肯放行,为此当时的领导三顾茅庐,耐心说服,直到其母允许之后,公家才能收下他。为此该领导后开玩笑叫他‘何允许’——再后来他就用作别名了,大概为作纪念吧——你想想,那是解放之初,正是在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求贤若渴的时候,不经家庭允许,也不能随便收用人才;何况现在,嗯?更何况,你现在还不够十八岁呀。”

    卯生低下头去,泪水哗哗流淌着。他记得,除开母故时,这是他有生第一次在人前流眼泪。

    “这样吧,我把表格先放在你彭大姐这里,你力争尽早做好你父亲的工作。啊?”

    卯生无奈地点头答应。此后,他抱着希望努力过很久,并请过楚露伯父等人作说客,又斗胆同伯母一道,请得吕副主任一道登门做工作。可是,最终一切都是徒劳。父亲固执得不近人情,九牛拉不动。

    粮仓的活路干毕了,卯生又回到生产队。

    不久,他听伯父说,那名额被白家三娃子补充了。

    卯生翻仓,总共干了四十多天,领了近一百元钱。其价值,相当于一壮汉在生产队劳动收入的近两年,相当卯生六分工票收入的足三年。

    相当于三年呵!四十比一千(天),令人多高兴,可也很酸楚。

    近百元钱经楚天安排,全家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又买了一头小猪。玉珍很高兴,过年时没穿上新衣,现在算是补上了。更高兴的是惊蛰,加上过年时的一件上衣,他算是有一套半较好的衣服,喜得他整天吊而郎当,乐不可支。

    有人说,惊蛰长得很像卯生。由此卯生也常观察着弟弟。看多了,他发现弟弟确实很像自己,也是亮亮的眼睛,同样也与自己几年前一样,清清秀秀的脸,单单细细的个子。不过也有不尽相同的地方:首先,相比之下,弟弟身体较为壮实些,这自然是他吃母乳较多的缘故。其二是惊蛰的额头没有卯生那么高耸,眼睛少了些锐气。再有不足是惊蛰嘴唇较厚,颇像杜鹏程在《保卫延安》中描写的彭大将军。只不过弟弟人远不及彭大将军那样般虎虎生气,不堪比拟。

    卯生很爱弟弟。特别是母亲去世后,更觉兄弟之间油然着一种特殊的浓浓亲情。但他也有不满弟弟的地方,弟弟学习一般化,远远不及自己当年,而且从不见他看课外书籍。他不敢想象,一个学习一般而又从小不爱书的人,长大会有多少知识。当然这都是闲暇时的忧虑,除了不时提醒督促弟弟一些外,却并未过分强调和干涉。卯生本人酷好自由,“不自由毋宁死”是他人生信条,所以他向来都十分尊重人的自由,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余下的钱,除给父亲买了几斤白酒,为母亲烧了一锭纸钱及还药铺尹先生欠款之外,再剩下的还金琬尚绰绰有余。据妹妹说,金琬现在没有再为人当保姆了,半月前即已回家来做活路了,也有了农村人自然而然的“基本出勤天”。只是近两天没有见到她。卯生从没有去过金琬家,也不想去。他像母亲生前一样不爱串门。还钱的事,只好等待与金琬见面之时再给她。

    人真是可爱的高级动物,遇喜事高兴,逢难事努力与挣扎,较劲时还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味道。但当事情真正木已成舟,无法挽回而彻底绝望时,也能心静如止水。卯生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他什么也不想了,一切都当风吹过。甚至二三十年后,当他从电视上知道,那位白姓三娃子当上了什么常委、副县长;华什么扬异地做“知府”时,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而已。不过,他在内心也悄悄骂过他们——差劲,为什么不能干得更好、官做得更大一点儿呢?但他又想,论白家三娃子那水平,能混到如今,也算努力、也该满足了。

    呜呼,“学而优则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