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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金琬说,河马收拆信件的事情,开始她并不知道,后来是三姑奶悄悄告诉她的——

    这位三姑奶七十多岁,随夫在上海住过三十多年,三年前才随告老还乡的丈夫回到老家。其人十分贤惠,知识见解与乡间人迥然不同。她对金琬透露消息时,给过金琬很多安慰。她说大地方人同姓是可以通婚的,只要出了五服五代,不是近亲,没人干涉。但小地方就不一样了,她要金琬写信给卯生,双双多加小心。同时她悄声透露说:金琬直系上溯第五代,是祖上抱养的余姓孩子,这样算来,金琬和卯生更加绝对不是近亲关系。她要金琬告诉卯生,应变时,要作到心中有数等等。

    自那以后,金琬明显发现,白麻子和易圭英两双贼眼,时常盯着她的身子,瞅着她的肚子。再后竟公然指桑骂槐,比鸡骂狗,秽言污语不堪入耳。她们一天之中竟能三番两次寻故挑衅。

    更让金琬难受的是,楚天每每见到她时,脸色陡黑,两眼煞气,一腔仇恨。显然,他老人家认定了金碗是娼妇,认定是金琬害了他的卯生。

    除此更有河马婆娘,那女人除了泼妇骂街似地大骂金琬之外,还四处扬言要告卯生,说卯生抢夺了她的儿媳妇,欺负了她家当兵的,犯了破坏军婚罪。再后,金琬听河马身边一位姑娘说,白麻子自从知道那封信后,常跑河马家,要河马以破坏军婚罪状告卯生;并要索看那封信。据说,河马担心白麻子过分出格闹出人命,故佯称那信被他生气时撕毁了。至于告不告卯生,河马对白麻子未置可否。于是白麻子即唆使河马婆娘,四处叫骂,大造舆论,一时间闹得尽人皆知,满城风雨……

    卯生静静地听着,仿佛为弥补过错似的,他一次比一次紧地搂着金琬。他咬牙发恨,又深为金琬的处境痛心。听金琬诉说毕,他痛恨得无法抑制,终于咬破了自己嘴唇。他恨河马等人,更恨自己。是自己不慎犯下的这不可饶恕的错误,才将金琬送进那三面围攻,众小鄙视之中。他想报复,更想哭。

    “还是冷静点吧。”金琬说,“我知道你在恨人,也自责。可是,如果说错,应该是我的错。因为一切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主动的……才有今天这些不幸。我担心,这些也许只是开始。凭直感,很可能还会闹出更大、更多的事情。”

    “还有什么,你想到了些什么事?”

    “说不清楚。”金琬忧心忡忡。

    卯生说:“那你想想,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能咋办呢?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你白纸黑字,无从辩解,无法可施;而我就像书上说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人家砧板上的一块肉,除了任人宰割,还有啥法子?。”金琬抽泣着,“不过,我说过:我拥有过你,死也甘心了,我无怨无悔。只是很心痛,我苦了你……”

    卯生心一阵绞痛,他猛一下双臂搂住金琬,说是叫她别哭,自己却终于哭了。

    好久,他们才相互擦拭着眼泪。

    沉默。

    沉默中,卯生再次想到公开金琬身世的事情。为了金琬不再受人欺辱,也为自己的父亲。他觉得这么做是应该的。只是此情此景下他不忍心开口,故两次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试探性问道:

    “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还能咋样,自从河马婆娘几次叫骂过后,她一病不起。开始时外面风言风语,她一直不肯相信你我是那样的人,骂那些烂心的嚼舌头。后来听多了,她也开始怀疑。前几天白麻子比鸡骂狗,直接骂到她头上了,她一气三天没吃饭,直到今天下午,我跪着求她,才喂了她半碗鸡蛋汤。”

    卯生心凉了,凉得发紧,发酸,酸楚中带有无限痛苦和愧疚。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我知道你刚才想过啥。”金琬捏着卯生的手说,“你是想为了我,为了你,也为这件事,说出我的身世。”

    “没有,我没有。”

    卯生愧悔的鬼使神差地矢口否认。他感到自己的脸红了。更让他日后惭愧的,是他与金琬相爱中唯一一次说了谎话,说了欺骗她的话。

    “没有更好。”金琬停一下说,“其实,碰到这件事情,你这样想也不为过。何况主要还是为了我。只是,根据我妈现在的身体情况看,我很担心,担心她实在是受不了啊。”金琬又哭。好久,她才带有央求式的口吻摇摇卯生肩头道:“我们还是咬咬牙,抬抬手吧,啊?我们年轻,只要不死,啥事情我都背得住。不然,赶在这时候一茬接一茬,火上浇油地让她死在这挡口,你和我都会痛悔一辈子。是吗?”

    “是的,我也不忍。不道德呀。她有什么错?她老人家得罪谁了?”卯生长叹一声说。“只是,我们这样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我真担心你,担心你怎么熬下去。”

    “你不要为我想的太多了。”金琬擦去眼泪说,“你说留下不走,我看不好。你性子躁,脾气毛,听那脏言秽语的,你肯定受不了,没准儿又会惹出啥大事儿。天亮你就走吧,不要误了你的事情。至于我,只要有你在,我就有主心骨,就有希望;只要他们不敢整死我,我就能抱着希望承受一切……”

    卯生激动,心酸,不敢再听她说下去了。他起身开门,喊醒服务员要了一壶水,买了一包饼干。

    当他回来时,金琬已经擦干眼泪,冷静地对他分析着情况。她说,既然那封信已经落于人手,无可挽回,无法说清,也只能任其所以、听其自然了。第二、幸好的是白麻子她们没有见到那封信,又没在她身上发现有怀孩子的征兆;无凭无据,除口头骚扰外,料想不敢太过分。至于河马的婆娘,她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再蹦也不会有多少新花样了。剩下白麻子要河马状告卯生的事,她想,河马不会那么无知地真去告什么状。因为解除婚约是三年前的事情,当兵的却是半年前才参军,风马牛不相及,两件事扯不到一块去。这些,他河马不会不考虑。何况三年前解除婚约时,是支书刘球珠主持调解的,其人现在仍在职,他就是见证人。所以河马应该知道,这个“时间差”是无法推翻的事实。

    卯生觉得,金琬已将当前的问题看得很清楚了。是的,面临的问题归纳起来只有三点:其一、他和她那种不打自招的关系,已经公诸于众,不良影响已经散布出去了,有口莫辩,一时无法挽回,暂时也只能忍辱负重听之任之。其二就是白麻子等人的威胁性,根据金琬的分析,其嚣张也莫过如此了。虽然白麻子等人的行为很可恨,眼下却不便而又无法出面制止。这笔账只能留待日后清算。第三就是白麻子怂恿河马状告什么破坏军婚事,他认为这件事纯为胡扯,压根就不值得去考虑。所以,他原想留下不走,与金琬共赴危难的想法,倒是没有多少必要了。

    他想了想又问金琬:“你刚才说,凭你的直感还会出现什么大事情,倒底是指什么呢?”

    金琬说:“我说过,我只是感觉而已,说不清楚啥啥的。所以,你也要万事小心才好。比方说,你想状告河马私拆信件的事,我看,暂时就不必找蛇打了。凡事还是忍着点好。”

    金琬最后说,她母亲经过这件事情后,身体明显更差,她担心祸不单行。所以她要求,一旦她母亲去世,卯生应该立刻赶回来。或许,那时候就能相机公开她的身世。

    卯生点头说:“若真那样,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时钟已经敲过凌晨两响。该说的话也已经说完,该休息了。

    可是他俩丝毫没有睡意。他们依然相互依偎着。烛光似的,昏然安谧的电灯光下,互相对望着,四眼如火,脸颊灼热,周身的血液像燃烧的烈焰,腾腾得逼人焦躁,燎人不安。然而双方都在无言中极力忍耐,拼命地克制自己。此刻,他们谁也想做那件渴望的事,却谁也怕做那件事。因为他们天亮之后又要分手,因为都害怕再出“身体”下面的那种荒唐的“事”,因为眼下太不是时候了。

    如此一直到天亮,他们以惊人的毅力,做到了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相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