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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求求你,不要死
    成萌不至于不相信皮特,大嫂表面上也没再多什么,但是眉宇间的忧色却一直消散不去。

    成萌想来想去,还是对嫂子放心不下,担心她一个人呆在医院难受,最终决定和家里打电话说今晚留下来陪嫂子。

    成母接了电话,自然忍不住抱怨了几句,还说唐笑娇生惯养,一点伤到现在都没好,她一个儿子整天守在医院照顾不说,现在连她从小捧在手心的小女儿也围着她团团转。成萌没办法,捂着手机在一旁小声哄了她妈妈半天,总算是让她点头批准了。

    时间不早了,成萌开始催皮特回去,毕竟有皮特在,有些话她也不方便和嫂子说。

    皮特当然乐得如此,和成萌约好次日早上来接她之后,便开车驶离了医院。

    承北特种兵训练基底。

    当皮特在成烈的宿舍内找到他时,他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苍白的脸上满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他的手机掉落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主人已经没有力气握住它,所以才放任它自由落体。

    印象中,皮特还从没见过成烈如此虚弱的模样。

    尽管皮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见到这副情形,还是当机立断地倒了一杯水,强迫似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成烈将药吞了进去。

    “烈子,你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了?”皮特在一旁焦急地问道。

    成烈紧皱着眉,将自己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出来。

    对于那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来说,彻底失去意识的黑暗反而是能够包容一切痛苦的泥沼,强迫自己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就像是从身体里抽出一把匕首一般,只会让痛苦加倍。

    皮特清楚地看到成烈因疼痛而身体微微抽搐,一双浓深的长眉狠狠地揪成了一团,放在身侧的双手也用力到指关节褪去血色,又一波冷汗密密麻麻地从他额头上渗出,他的嘴唇也禁不住颤抖起来。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保有着一个军人的尊严,在剧痛之中沉默地忍受着,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音。

    刚刚被成烈吞下去的药物还没来得及发挥效果,眼下的成烈实在是太痛苦了,让皮特这个同样身为男人的人都看着有点难受,他真庆幸他的小女友成萌不知道这件事,更庆幸成烈的妻子同样被成烈蒙在鼓里,倘若她们看到这一幕,恐怕要心碎流泪吧,皮特心想。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想办法去训练基地的医务室弄点镇定剂过来帮助成烈缓解痛苦的时候,靠在椅背上的成烈缓慢而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微微有些扩散,冷汗沿着额头滑落下来,打湿了他浓密的睫毛,这让他平日深邃而犀利的双眸看起来显得湿润、迷茫。那如同雕塑一般精致而深刻的五官此时被层层冷汗浸透,肤色苍白中透着一股冷色调的玉质感。

    与往日相比,此时靠在椅背上失去力气连意识也不甚清醒的成烈身上不再有那种如利剑出鞘般的锐利感,他依然英俊出奇,只是血色被从他脸上身上抽离,他浑身笼罩着一种虚弱的病气,然而他身上的军装却依然笔挺,不见一丝褶皱,面容和身姿也并没有被病痛折磨到不成人样,刚硬与虚弱糅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美感。

    皮特敢对着上帝发誓他喜欢成萌那样漂亮灵动的女孩子,他绝不是一个基佬,可是,在对着他的好兄弟成烈的时候,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看得呆住了。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成烈逐渐将自己从黑暗的沼泽中拉扯出来,尽管这过程痛苦无比,但是,他总算慢慢地从那种自己无力控制自己躯体只能任由黑暗侵蚀神智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对他而言,除非是身不由己,否则他宁愿要痛苦的清醒,也不要毫无知觉的昏睡。

    小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当笼罩在他眼前的那一层阴翳散去以后,他那双浓黑的深瞳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犀利。

    下一步,是操控自己虚软的四肢,不让自己再像一具尸体一样瘫坐在椅子上,而是挺起脊背,保持着一个军人应有的姿态。

    在皮特吃惊的眼神中,成烈以最短的时间恢复成了平日的状态,若不是脸色实在惨白得厉害,脸上身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单单只看着这个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眼神锐利的男人,谁会想到他刚刚还痛到失去了意识呢?

    “烈子,你刚刚到底怎么了?”皮特再也憋不住问,看起来成烈没受什么外伤,因为如果身上有伤,就算再怎么掩饰,以他的观察力,还是能够看出一些不自然来的,可是眼下即便他再怎么研究,他的动作也没有一丝丝不妥之处。

    “没什么,有点发烧。”成烈淡淡地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仰头喝了一口水。

    “……”皮特都差点忍不住要对他翻白眼了,上帝,疼成那副惨状,还需要服用市面上买不到的强效止痛药,就这样他还告诉他只是一点点发烧?

    这个回答,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可是成烈成长官表情坦然,完全没有觉得这个说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皮特长腿一伸,从旁边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在成烈对面坐下来,一双湛蓝的眼睛认认真真地望着成烈:“兄弟,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承担。”

    成烈非常平静地回望过去:“皮特,谢谢你帮我拿止痛药来。”

    皮特:“……”

    一句谢谢就想打发他了?这家伙还真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跟人说啊。

    “烈子,你可以相信我,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萌萌的。”

    皮特诚恳地对成烈说,“我知道,你害怕让你的家人担心,我也一样害怕萌萌担心,你的家人,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最在意的人,我一定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我真的没事,皮特。”成烈从地上捡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对皮特说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皮特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有点生气了:“烈子,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兄弟?”

    “当然,”成烈缓缓地说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这么放心地让萌萌和你在一起。皮特,好好照顾萌萌,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皮特顿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对于成烈来说,成萌有多么宝贝,若不是自己,他确实不会这么轻易默许成萌恋爱,并且经常和他一起外出约会吧。

    成烈无疑是真正拿自己当兄弟的,只是在成烈心目中,他的苦痛往往是习惯性地独自承担,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会和其他人分享的。

    “好吧……”皮特禁不住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无论如何都是从成烈哪里得不到什么答案的,于是他说:“你的妻子很关心你,看得出来她对你很紧张,我和萌萌在医院的时候,她说她很担心你,并且说自己错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烈子,我想,你妻子是一个好女人。对待好女人,我们应该绅士一点,对吗?”

    他这显然是在暗示成烈将唐笑的手机丢进水杯的行为不够“绅士”了。在皮特这个从小被教导要做一位绅士的外国人眼里,无论如何,都要对女士保持礼貌的。

    “……这件事确实是我错了。”成烈伸手揉了揉眉心,表情十分疲惫,“皮特,谢谢你提醒,我会处理好的。”

    当时愤怒之下一时冲动将唐笑的手机毁掉,仅仅是为了切断她和裴远晟的联系,这种行为,对成烈来说,确实欠妥,倘若那时他有平时万分之一的冷静和理智,都不会那样去做。

    可是,爱得越深,恨得就越深,在那种情况下,要使一个男人保持绅士风度,实在是太难了。

    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的人,或许是涵养的确无可挑剔,或许,是根本不爱那个女人。

    毕竟,深爱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容易摧毁人的理智。要在爱情中保有惯有的理智,几乎是不可能的。

    “烈子,我已经答应过你妻子和你妹妹,你虽然今晚需要执行一个小小的任务,但明天一定会好端端地出现,即便不见面,也会给她们一个电话让她们放心,你可别让我失信于人哦。”皮特好不容易又有机会用到最近刚学会的四字成语,禁不住有点小得意地朝成烈眨了眨眼睛。

    成烈血色淡薄的唇边露出一抹微笑:“行,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当然。”皮特补充道,“将来,我还会是你的一个好妹夫。”

    “希望如此。”成烈笑道。

    N岛的私人疗养院内,寂静的病房中,戴着氧气罩的裴远晟毫无知觉地沉睡着,他削瘦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旁边冰冷的医学仪器上显示着各种数据,如果不是那些数据显示他仍然还有微弱的生命迹象,单单只是看着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的他,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已经死去了的错觉。

    他看起来太过于安静了,安静的仿佛已经不存在一样。被雪白的被子覆盖住的躯体,削瘦而毫无起伏,各种各样的仪器连接着他的身体,不同的药物不间断地缓慢进入他的身体,裸露在空气中的,只有他毫无血色甚至透着淡淡青色的手腕,和那俊美而精致的面容。

    经过一场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他在毫无意识中胸腔再一次被医生打开,他们竭尽全力使他脆弱的心脏能够重新跳动起来,可这实在太难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体已经衰弱到根本无法再负荷手术带来的影响了。

    筋疲力尽的医生们都已经没有办法了,这具年轻的躯体虽然一息尚存,但是能否重新恢复意识,张开眼睛,他们无法保证,甚至,也许他会在昏迷中彻底死亡,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永远地沉寂下去。

    或许那些医生们说得对,死亡对于他来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解脱。

    对于裴远晟而言,没有什么比放弃继续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更轻松的事了。

    他大概是愿意这样永远沉睡的。就这样睡下去,他再也感觉不到心脏带来的痛楚,他会安安静静、体体面面地离开,就像童话中被施了魔法的王子一样。

    可是,他身边的人,固执地不愿意放弃他的生命,他们用世界上最精密的医学仪器,最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他的身体,给他注射各种昂贵的药物,如绳索一般束缚着他,不使他如愿停止呼吸。

    “对不起……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不知道在病床边枯坐了多久的金晓仪,蠕动着苍白干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

    她注视着那个沉睡的他,心脏疼到难以呼吸——她似乎也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否则,她不会如此难受,甚至,她觉得自己能够体会到他有多痛。

    无数次地,她想要伸出手碰一碰他,可是,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的他是那么的安静而虚幻,就像一团没有实体的影子一样,她真害怕他其实早已经死了,她面前的他不过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只要一伸手触碰就会“啪”一声粉碎掉。

    医生已经和她说了,他或许还会醒来,或许不会,就连慕子豪都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她还是不能够接受,她不吃不喝地守在床边,幻想他会突然间睁开眼睛。

    然而过了很久了,他依然没有。她频频回头,去看身后的仪器,那上面微弱的跳动的数据告诉她,至少这一刻,他还活着,还没有彻底地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是那么地讨厌那些插在他身体上的管子,那么地讨厌那些庞大而冰冷的仪器,她知道他更加厌恶这些东西,可是现在,她的全副希望都不得不寄托在这些东西上面,它们让他维持着一线生机,它们让守在他身边的她不至于绝望到去死。

    她搜肠刮肚地和他说话,尽管事实上,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他根本不可能听得到。

    但是,她还是不停地说着,以此想要证明,躺在她面前的他还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被抽离了灵魂与生命的苍白而美丽的躯壳。

    是的,哪怕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着,依然好看极了,宛如一副画,或者世界上最精细的艺术品一样,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美感。

    金晓仪记得,裴远晟曾经亲口跟她说过,希望他死后进行火葬,骨灰洒向大海——

    然而,金晓仪无论如何,都难以想象他被推进焚烧尸体的高温火炉中,被烈焰烧为灰烬的情形。

    那太残忍了。她想,没有人会忍心看着这样好看的男人变成一把焦炭,但若是将他埋进泥土中任其腐烂,那又是另一种残忍了。

    “不要再睡了,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她的眼泪再一次从干涸的眼眸中滚滚而落,“我知道,你很爱笑笑,你爱她爱到眼中无法再容下其他人——我不贪心,我不乞求你爱我,我只想要你醒过来,好好地活着,不管是在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不管和谁在一起,只要你活着,对我而言便胜过一切,我可以不呆在你身边,只是远远地看着你,知道你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心满意足了……裴远晟,只有在你睡着时我才能够这样肆无忌惮地叫你的名字,和你说说心里话。你不嫌我话唠吧?”

    她伸手抹了把眼泪,笑了笑说:“反正,你嫌弃也是没有用的,你现在昏睡着,睡得那么沉,根本不可能睁开眼睛来打断我,叫我闭嘴。对不对?那我就继续说下去了,管你觉不觉得吵呢……”

    她声音哽咽,嘘嘘不止地说着,全然没有注意到,门外站着的另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真的好喜欢你,好爱你,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我想我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了吧?可惜我知道我的爱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但这真的不妨碍什么,我真的真的,只希望你能活着……求你了,裴远晟,不要死,不要这么早离开这个世界,你知道吗,华国男人的平均年龄已经在七十岁以上了,如果你能活在七十岁,那样才一点都不亏,你有这么厉害,这么有钱,只要你努力一点,好好保养着,活到一百岁也不成问题的,不是吗?你想想,如果活到一百岁,能多做好多好多事呢?”

    她吸了吸鼻子,望着沉睡的他继续说道:“你既然爱笑笑,那么,就应该去为了爱情争取啊,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你的兄弟,但是,你可以继续等下去,不是吗?未来还有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也许有一天,笑笑会发现还是你更好,也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和笑笑很像的人……只要活下去,就会有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对不对?”

    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一丝丝的不妥当,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不管对方听不听得到,自顾自地解释说:“哎,我不是在诅咒笑笑将来离婚哦,我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笑笑现在和她老公之间也有不少的问题,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将来不在一起的可能性,也还是有的——你活下来,就还有一丁点机会啊,当然了,我更希望你能够遇到一个比笑笑更让你喜欢的人,这样,既不会影响到笑笑的婚姻,也不会让你不快乐不幸福了。”

    她身子向前倾了倾,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然后脸上露出一点神秘的笑容,轻轻说道:“告诉你哦,笑笑已经答应我,会来N岛看你了,你不会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愿意一直躺着不起来吧?难道你想让笑笑看到一个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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