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偎依在床上,静静地享受着幸福。我摸到了她的手,感觉她的手掌有点儿糙,手背有点皴。我想到,她要洗全家人的衣、做全家人的饭,就慨叹:“你太辛苦了!”她用那只手来回摸我的脸,以此代替她的话。我又想到,她能这样无怨无悔地对待她的家人,将来一定也会这样对待我,我能娶她做老婆,是我一辈子的福气,就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我能取你做老婆,是老天对我的眷顾。”她的手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不安地想:“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是我这句话惹她哭了吗?这是一句好话呀?”
里屋发出“噼啊”一声响,燕妮说:“哎呀,又屙下了!”她起床、穿衣,进里屋去服侍她妈。我不能进去帮忙。
我也起来了,穿好衣,把电灯打开。一看桌子上的闹钟,3点半了,我说:“再过两、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她听见我的话,急急忙忙把里面的事儿办完,出来对我说:“你要赶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不然,被院里邻居看见,对你、对我都不好。”
她一边洗手一边说:“外边太冷,零下十五、六度呢,你把我爸的大衣穿上吧,虽然旧点,总比没有强。”
她从里屋找出棉大衣,又找出一顶破棉帽,亲手帮我穿上戴上。她又说:“你待在候车室等天亮,那儿生着几个大铁炉,暖和。”
我说:“我不直接到车站,我要先去我哥那儿借点钱买车票。”
她问:“差多少?”
我说:“20块。”
她掏出30元给我,我只取了20元。
5点只差几分了,她说:“你赶紧走吧。我不能到车站送你。”
她用两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脖子,大哭,却又不敢大声!
我的心紧搐,鼻子里发酸,但我强忍着泪水,怕引她哭得更厉害。我转身要走,她拉住我的衣服,把满是泪水的脸贴在我脸上!
我狠狠地吻了她一下,提着空包,坚定地把门打开,走了!
我在市委门口搭乘4路公共汽车到五一广场,再向东步行几百米,就到了火车站(旧车站)。我买了7点多钟开往济南的火车票,将在石家庄转乘京广快车,到长沙。
上午7点30分准时发车,我踏上了归途。
在车上,我一点一滴地回忆这几天在太原的所作所为,所闻所见。我感到,尽管我紧张劳累,但不虚此行。燕妮对我的真爱,又一次得到验证。她甚至把她的贞洁奉献给了我!
燕妮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不给我写信。但我认为,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而我哥曾经说这个问题是“要害”!我哥是造反派头头之一,有着不一般的“斗争经验”,这点我远不及他。但我此刻怀疑,他是不是太过敏感,太过“政治化”了?他说过,“百分之九十五是燕妮变心了”,一想到这里,我觉得好笑——我哥也有瞎猜的时候!
我离开太原之前,没来得及向哥辞行——这不是问题,他不会怪怨我,我深知他的性情。但我还是应该在回到长沙后立即给他写封信。他的“绝招”我还是没有学到用到,我后悔没提前学会,没做到“有备无患”!我和燕妮事已至此,我要准备迎接山崩海啸!如果孩子真的生下来了,我会勇敢地站出来说:“那孩子是我的!”——我不管后果如何!
车过黄河大桥以后,我主要考虑,回到家中该如何向爸妈解释,我失踪了七天。撒谎是不行的,难以自圆其说。我只能说“燕妮快一个月没给我写信,我以为她出事儿了,就急忙去看她”,而洞房的事儿却漏不得半点儿口风。
29日凌晨4点多,火车到达长沙站。我进了候车室,要在那里熬到天亮,然后去上班。
7点多,我拧着鼓鼓的旅行包,走进了XX厂。包里装的是燕妮她爸的旧棉大衣和破棉帽。
下午6点多,我回到家中。出乎我的预料的是,爸妈没有怎么盘问和叱责我,奶奶也没有提及她的铁盒里的钱不翼而飞的事。我放进铁盒的那张字条是一张借据。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我妈对我做了一件亏心事,他们以为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怕进一步刺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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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我照例到谭叔叔家去教滴滴拉小提琴。我一进门就向余婶婶道歉,说“上个星期天我因为有事没来”。余婶婶说:“不要紧不要紧!”谭叔叔说:“你妈妈还来这里给你请假呢!嘿嘿,老崔也真是的!”滴滴说:“强哥,上个星期天我一个人拉提琴,我觉得我有进步了。”娇娇只对我笑了笑。
我和滴滴在客厅拉提琴,娇娇在画室(兼卧室)画画,谭叔叔和余婶婶在厨房忙做午饭——谭叔叔说“今天提前吃午饭,早点儿吃完饭”,他和余婶婶“要过河去逛街”(长沙的商业繁华区在湘江东岸)。
我听了滴滴拉的几句练习曲,觉得她实在一点儿进步也没有,就说:“小弟,可能是我的教法有问题,我听不出你有什么进步。我觉得我对不起每个星期天在你家吃的这顿午饭,我想向你爸妈提出……”
“不要嘛,强哥!”滴滴打断我的话,“是我笨,我以后会努力的!你千万不要对我爸妈提什么……什么辞职之类的话!”
我说:“我给你拉一支印度曲子《拉兹之歌》,你爱听吗?”
“爱听!”滴滴拍手说。
才11点左右,谭叔叔就喊:“开饭啦开饭啦!”
吃完午饭,收好了碗筷,余婶婶对娇娇和滴滴说:“碗筷丢在那儿等我回来洗,我们要过河去了。”
我正准备回家,娇娇说:“强哥,一块儿到外面走走吧?”
滴滴说:“我也去!”
娇娇说:“关你什么事?留下看家吧!”
滴滴哼了一声,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和娇娇出了湖大校门,来到湘江边。
我说:“我们到橘子洲去看看。”
娇娇说:“橘子洲有什么好看的,我们也过河去。”
我想,“我自从来到长沙,还没有好好地各处看看,今天有娇娇做向导,正是个好机会”,就同意了。
在渡船上,我们遇到娇娇的一位女同学,这位女同学旁边站着一位穿着很阔气的小伙子。娇娇和她的同学互相打了招呼。
娇娇指了一下旁边的那位阔气小伙子,问:“这位是——?”
女同学说:“他是我男朋友。你旁边这位是——?”
娇娇说:“他是我男朋友,叫刘文强。”
我被娇娇的答话吓了一跳,脸上发烧。
女同学莞尔一笑,说:“你的男朋友很腼腆啊!”
娇娇说:“他呀,缺少调教。”
女同学说:“下个星期天我有个生日宴会,你来不来啊?有七、八个同学要来呢!”
娇娇说:“来!”
女同学说:“把你男朋友也带来!”
娇娇说:“一定!”
我又被吓了一跳,只是这次脸上不发烧了。
女同学说:“那好,定在中山路金凤酒楼。你们上午十一点来,吃了午饭就在酒楼玩一下午,晚饭还有好的吃。”
渡船靠岸了,我们两个与他们两个说了再见,就分手了。
我对娇娇说:“刚才你怎么能说我是你男朋友呢?”
娇娇说:“你觉得没面子了吗?”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答应人家一定带我去吃酒……”
娇娇说:“不用你破费,你白吃的。”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下个星期天你一定要去!”娇娇生气地说。
我见跟她说不到一起,就不做声了。
……
到了“下个星期天”,我刚在家吃了早餐,娇娇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妈一看是娇娇,喜笑颜开,说:“是娇娇啊?稀客稀客!快进来快进来!”
妈把家里现存的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连奶奶专用的桂圆都拿出来,招待娇娇。
娇娇对我爸妈说:“我和强哥今天要到中山路金凤楼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宴会,要在那里玩一天。”
我爸问:“几点去啊?”
娇娇答:“现在就走。”
我说:“不是说好十一点吗?”
娇娇说:“要过河,我还要到中山大楼买东西。”
奶奶说:“早点儿去好。”
我说:“滴滴那儿……”
“我已经跟我爸妈说好了,”娇娇打断我的话说,“放她一天假。”
我没话可说了,准备跟她出门。
娇娇对我说:“换身衣服。”
我妈忙说:“有、有!”
妈从衣柜取出我那身最好的、我只有过年过节才穿的衣服,让我换上。
娇娇对我说:“带上提琴。”
我问娇娇:“带提琴干什么呀?”
娇娇对我说:“叫你带上你就带上。”
我爸说:“带上吧,娇娇心里有主意。”
我带上提琴,跟着娇娇出了门。
过了河,娇娇领着我在中山路中山百货大楼楼上楼下转悠,什么也没买。捱到快11点了,娇娇说:“可以去了。”
我们11点准时到达金凤酒楼。
娇娇送上了50元礼金,相当于我两个多月的工资,接近她一个月工资——她是湘绣厂的画工(技术员),工资高。
11点20分宴会开始。主持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贺词,接着让大家同时举杯,祝“寿星”“健康快乐,长命百岁”,最后“请大家吃好喝好”。
有劝酒的,有奉菜的,还有划拳的……大厅里闹闹嚷嚷,火锅中热气腾腾。一会儿功夫,餐桌上杯盘狼藉,餐桌下汤水横流,惨不忍睹。
我和娇娇吃完了,有人告知“可到休息室喝茶、打牌”,“还有晚餐”。
娇娇把我领到休息室,看别人打扑克。
“寿星”同学看见我提着琴,觉得奇怪。娇娇说:“琴坏了,在铺子里修好了,刚取回。文强的琴拉得特别好。”
“寿星”笑着对娇娇说:“现在大家都在捱时间,闲得慌,何不请你的男朋友拉一曲,让大家高兴高兴?”
主人一提议,立刻就有许多人奉承、凑趣:“拉一个!拉一个!”
娇娇向我丢了个眼色,我从盒子里取出提琴,拉了一个《祝你生日快乐》。大家拍手叫好。
娇娇对我说:“拉《舒伯特小夜曲》。”
我拉完小夜曲,大家又拍手叫好。
娇娇说:“拉个你最擅长的!”
我想了一下,决定拉《梁祝》。
我开始演奏。演奏时,我看到听众脸上的表情很专注,因而感到欣慰和鼓舞,拉得更加卖力。
在我刚拉完第二段《英台抗婚》、稍事休息、正准备拉第三段《坟前化蝶》时,休息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门外有好多人也挤进来看!
娇娇笑着对我说:“表现不错,赏!”
我一时没领会到她的意思,问:“‘上’什么?”
娇娇说:“就是奖赏嘛!”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这下子明白了——她这是让我吻她的脸!
我看了一下成堆的人群,感到为难。娇娇柳眉微蹙,紧盯着我。面对她的女王般的威严,我只好走上前去,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轻轻一吻……休息室里顿时充满了拍手声、口哨声和狂呼乱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