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干的?”我大声问。
关梅梅答:“一个同学。”
我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谭丽君的同学,”她含蓄地一笑。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想知道他(她)的姓名、性别、年龄、职业、工作单位、现住址?我不会告诉你,因为他(她)是我的一位密友,我们有约在先,我必须为他(她)保密。你也无需知道这些。你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斗不过他(她)的!你还是问问谭丽君的风流韵事吧,我会把有关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这些,我感到恶心!”我站起来要走。
她说:“站住!”
我想,我这个样子走了,今后就不好见面了,我停住了。
她说:“坐下!”
我想,她怎么用这种命令式的口气跟我说话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官腔”?可我也不能老站着呀!我坐下了。
她笑了,说:“你是个乖孩子!”
我接受不了“乖孩子”这三个字,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损伤!我对她说:“你以后说话如果还是这种口气,我就不理你了!”
她笑着说:“有脾气,像个男子汉!向你说声对不起!”
她问:“你和谭丽君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了?”
我说:“我不想谈这个问题。”
她说:“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的。”
我不做声。
她说:“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回应她。
她突然问我:“你跟她上过床?”
“我没有!”我又站起来了!
她哈哈大笑:“逗你呢!看你急成这样!我相信你没有!就是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坐下,请坐!”
我慢慢坐下去,说:“我真的没有。”
我感到我对付不了她,想尽早离开她!
她说:“我们不说这些了。我们应该开心点,到什么地方去玩玩?”
我说:“我必须回家了,要不然,我爸又要怀疑我了!”
我这句话其实是借口,我现在已成大人了,不至于那么怕我爸。
她说:“没出……没问题,你回吧。我们今后怎么联系?你车间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说:“我车间没有电话。”
她说:“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
她到柜台要了纸、笔,写了张纸条给我。我看也没看,就把纸条塞进口袋,跟她告别。
我到存车处取了车,骑车回到家时,已经快十点了。
我爸问我“干什么去了,晚饭也不回来吃”,我说“师傅请我吃饭,我不能不去”。
妈说:“娇娇来找过你。”
我问:“她说过什么了?”
妈说:“她说她‘想和你到江边走走’,‘不喝酒’。”
我走进我那间房,奶奶已经睡觉了。我掏出关梅梅给我的那张纸条,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大傻瓜:我的电话号码是××××××”我洗漱完,钻进被窝睡了。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和关梅梅一起在茶馆、餐馆的情景历历在目,她说的话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我还记得。我觉得,我当时的表现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学生站在班主任老师面前,没有自尊和自信。我深感自己缺少社会历练……我猛然想到:关梅梅在给我的电话号码纸条中称我为“大傻瓜”,而那封匿名信也称我为“大傻瓜”!口气何其相似!她坚持不告诉我是谁写的那封匿名信,却又要全盘告诉我娇娇的“风流韵事”!莫非写匿名信的黑手就是她?幸好那封被我扯碎的匿名信的残片还留着,我可以用来核对笔迹的!
我不顾寒冷,从热被窝里爬出来,找出那封匿名信的残片,又拿出写有关梅梅电话号码的纸条,在灯下仔细比照。有5个字“大”、“傻”、“瓜”、“是”、“的”,还有一个冒号,在两张纸条上都有,可以直接核对。核对的结果令我失望:从这几个字和标点来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书写习惯,两张字条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写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把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这件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尽管匿名信不是她亲手写的,她还是摆脱不了嫌疑!她可以找人代笔的!”我缩在被窝里想。
想了一晚,我终于理出一条线索:关梅梅原来与某男要好,由于一次机遇,某男见到了娇娇并被她的美貌迷住,某男甩了关梅梅转而追求娇娇,娇娇不慎失身于他,从此关梅梅与娇娇结怨,关梅梅暗中伺机报复,她错把我当成娇娇的真男友了,尤其是在金凤楼娇娇赏吻的那一幕让她眼胀,就请人代笔写了一封匿名信寄给我,她见我好多天没去理会那封匿名信,就主动找上门要给我讲故事。我想:“按着这条线索一路查下去,就会真相大白,调查的切入点是问娇娇。嘿,我快成福尔摩斯了!”可是我又想:“正如关梅梅所说,我就是查出来关梅梅是幕后黑手,我能把她怎么样呢?我本来是局外人,又何苦搅进去呢?……”
我一看钟,3点多了,就对自己说:“睡觉睡觉!8点还要上班呢!”
……
——————
我终于收到了燕妮的回信,内容如下。
文强:
你×月×日写的信收到了。知道你因为收不到我的信很焦急,我很抱歉。你不知道我这里的处境很为难,我几次想给你写信,总是写不下去。
我没有怀上你的孩子,可能我是骡子。
这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变,只有一样是永远不变的,那就是我对你的爱!
你不必那么频繁地来太原,经济上受不了!
我妈的病还是那样,不见好,也不见坏。
祝你天天快乐!
祝你爸妈心想事成!
祝你奶奶健康长寿!
燕妮永远爱你
1970年2月×日
燕妮的信里隐藏着重要的信息,但是由于我的愚钝和疏忽,我没有真正读懂这封信,只是简单地认为她在信中重申了对我的真挚的、热烈的和永恒的爱!她说的“你不知道我这里的处境很为难,我几次想给你写信,总是写不下去”这句话正是玄机所在!而我却理解为她是在向我含蓄地诉说她家经济状况的艰难!我能够想象到她家现在的处境:她为了照料她妈,就得向厂里请假,请假就要扣工资,而别人的救济是不稳定的,靠不住的。她可能几次想给我写信求助,又考虑到我也没钱,就没有写。
我认定,她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钱。我应该马上给她汇一笔钱去,不管多少,以后还可以陆陆续续汇。可是我囊中羞涩,连20元都拿不出。
我想到了奶奶的那个小铁盒。有一天在家,我趁奶奶和爸妈都不在时,又做了一次贼,以极快的速度打开奶奶的木箱,取出铁盒,在铁盒里只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此地无银!”我又好哭又好笑!我想:“他们已经对我有所戒备,家里是无望了!我该找谁帮这个忙呢?”
向厂里师傅或师弟借?想都不要想!上次龚师傅的妈去世,我们集体去作吊,有的拿出一角钱,有的拿出二角钱,凑起来共一元多,作慰问金送到龚师傅家!我要借钱,起码20元!
我忽然想到了娇娇,上次关梅梅做生日,她一次就送了50元礼金!她每月工资有50多元,在家吃饭还不交生活费!可我怎么向她开口啊?我是她什么人啊?我即使是她真正的男友,也不好开这个口啊!
这天晚饭后,我邀娇娇“去江边走走”,我打算向她开口借钱(我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江边没有风,但是气温不高,毕竟是早春二月天气。我感觉鼻子里不舒服,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擦鼻子。娇娇在后面喊:“掉了掉了,东西掉了!”
我回头一看,只是掉了张纸。我不经意地说:“不要了。”
她把那张纸捡起来看了,脸色都变了!
我慌了,想:“是那封匿名信?它不是被我藏好了吗?怎么会留在我口袋里?”
我停下脚步等她。她走到我身边,突然把手伸进我衣兜,只掏出我刚刚擦过鼻子的手绢。她扯我的衣,让我跟她面对面。她急促地说:“你跟关梅梅有来往!”
我联想到了关梅梅的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急忙向娇娇解释:“老天在上,我发誓,我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这个号码是前不久她硬给我的!”
娇娇问:“她跟你说过些什么?”
我灵机一动,说:“她要给我讲故事……”
“讲了没有?”娇娇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说:“讲了!那个男人是谁?”
她低头转身要走。我抓住她的胳膊大声问:“他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她啜泣不已。我等她稍稍平静了些,说:“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他,为你出口怨气!”我说这话时,根本没想到我只是只纸老虎!
她摆手说:“再不要说‘找他’了,他死了,像一条狗——像一只騒鸡公!”
我说:“他该死!”
娇娇问我:“既然关梅梅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她为什么还要给你电话号码?”
我说:“谁知道她什么意思?哦,对了,她要介绍我到歌舞团去。”
娇娇问:“你去吗?”
我说:“只要有机会,我怎么会错过?我在歌舞团至少也能挣三、四十元,我现在是学徒,每月领取生活补贴二十元,学徒第二年每月领取22元,第三年二十五元,第四年转正也只有33元……这日子真难熬啊!”
娇娇说:“关梅梅另有企图。”
我不理解:“嗯?”
娇娇说:“我和关梅梅,你选谁?”
“我的天!”我说,“关梅梅的男友是钱季春,你是知道的!”
娇娇说:“她随时都可以踹了他,我最了解她。”
我说:“我不喜欢关梅梅,我不去歌舞团了!”
娇娇拿出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递到我眼前,我接过来,把它撕成碎片,抛向空中。
娇娇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我想:“我也没说选你呀!你千万不要‘默认’了!这个时候我说话要特别小心,宁可‘泼水’,不能‘玩火’……借钱的事改天再提吧,现在提不合适……”
我们转身往回走。娇娇说:“你不说话,你有心事。”
我说:“我天性就是不多话。”
她说:“你那天给我讲舒伯特时讲了不少话。”
我说:“那是有话题的!现在没话题。”
她说:“我有话题。我问你,舒伯特追求伯爵夫人时,他本人结过婚没有?”
我心里明白她的用意,说:“当时舒伯特二十六岁,没结婚。西洋人不在意娶的妻子是否处女,在这点上,跟我们中国人的观念是大不相同的。”
娇娇问:“你认为哪种观念是正确的?”
我说:“不能简单地说这种观念比那种观念正确,中国人和西洋人都可以坚持他们各自的观念。观念不是一成不变的,说不定哪个时候中国人的观念就变了。其实,在中国,早已经有少数人的观念是西化了的。”
娇娇问:“你西化了没有呢?”
我想,我只能“泼水”,不能“放火”,就说:“我的观念还在转变之中。”
她两目凝滞地看着我,微微摆了摆头,撇下我走了!
我感觉到她很伤心,我真的不愿意伤她的心!其实,我在这个问题上的观念是西化了的。我在学习西洋音乐的同时,也接触到了西洋的观念。在我们这里,几千年传承下来的观念,要求女儿在初嫁时保有处子之身,美其名曰“贞操”,古代的父母们为了做到这一点,都急于早点儿把女儿嫁出去,说什么“女大不中留”,等女儿长到16岁、14岁、甚至12岁时就为女儿物色婆家,因此早婚成风;西洋人在婚姻问题上看重的是真爱,而不是那层膜,建立在真爱基础上的婚姻,是幸福的!尽管我有这样的认识,我不敢对她说,我的观念跟西洋人是一样的,由于我和她之间隔着燕妮,我不能太亲近她!
我苦着脸回到家里,我妈见了我,问:“你们吵架了?”
我说:“没有。”
妈问:“她对你发脾气了?”
我说:“没有。”
妈大声问:“你们到底怎么啦?”
我大声说:“妈,您别管我们的事儿!”
妈急转身出了门。我估计她是去谭叔叔家问娇娇去了。我爸妈至今不知娇娇打胎的事儿,我很担心妈这一问会捅出大漏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