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肯定有第六感的。睡梦中的赵雅朋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一骨碌爬起来,四下里一看,四周是雪白的墙壁,对面墙上还挂着一个大屏幕电视机。难道我住进了宾馆?不对。床头边,立着一杆高高的不锈钢架子。架子伸出的一小段横梁上,倒悬着一个玻璃瓶子。瓶子下面接出一根细细的透明塑料管,管子下面……管子下面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伯。老伯睡着觉,还在打点滴……我躺在医院里!
再看自己的衣服,都被换成了浅色条纹睡衣,不对,应该是病号服。我的衣服呢?我的手机呢?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没有看到手机,他惊讶地发现,床边还趴着一名女子。她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努力地向前倾斜着身子,两只瘦长的胳膊交叉着搭在床沿,支着头,脑后的发髻松垮垮地歪在一边,身上披着一件红彤彤的厚外套。
赵雅朋这有一点动静,那女子就醒了。她坐直了,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冲着赵雅朋呵呵地笑,露出一颗小虎牙。“你醒了?”她问道。
“你是?”赵雅朋觉得她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看着赵雅朋那迷茫的样子,她说:“我叫小洁。昨天晚上,你在跑步,我拦住你,叫你跟我去包饺子来的。想起来没?”
想起来了,就是昨天晚上在人行道上拦住自己的那位女子。现在离得这么近,赵雅朋这才注意到,她年纪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端正,脸型也很好看。但满脸的脂粉也没有能掩盖皮肤的暗黑,恐怕是长年累月贪恋风月的恶果。
“小洁,我这是怎么了?我的手机和衣服呢?”赵雅朋很着急,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站起身来,双手交叉着拢在胸前,扯着外套,紧紧地裹在身上。“小哥哥,你昨天晚上跑步,撞到电线杆了。好像撞得很重,你到现在才醒过来。要紧不要紧啊?我去找医生帮你再给检查一下吧。”说完,移步要走。
“小洁,我觉得我没事。我想出院。现在几点了?”赵雅朋完全清醒了,糟了,今天有一件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小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理会他的主张,径直走出病房找医生去了。不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一男一女走进来。看样子,男的是医生,他从一个大纸袋里抽出几张黑乎乎的X光片,举起来一一看了看。又递还给小洁。然后,扭过脸来说:“2号床,你现在头疼吗?”
医生看着自己问,估计自己就是2号床吧。赵雅朋答道:“不疼。”
“身上有哪些部位不舒服吗?”男医生又问道。
“有。”赵雅朋答道。
小洁张大嘴巴,紧张地看看赵雅朋,又看看医生。男医生皱了皱眉:“哪里不舒服?”
赵雅朋答道:“报告,医生,我的胃不舒服。很饿。”
赵雅朋没事,还有心情开玩笑,小洁笑了。赵雅朋真担心她脸上的粉会掉下来。那名护士,跟医生一样,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从她的线条柔美的额头和眼睛看得出,这名护士是位美女。但是美女的那双眼睛却用最最明显的方式对他表达了最最严厉的斥责。男医生眉毛扬了扬,说:“没事就好,你可以办理出院了。”
赵雅朋十分不解:为什么美女都对自己恶狠狠的呢?自己就是开了一个小玩笑,这名护士,她听着不幽默就算了,也犯不着这么凶巴巴的。怎么跟李玉琳一个德性呢?难道是自己长得太帅,连女人都嫉妒?
小洁一听着急了,赶紧问道:“医生大哥,他不可能没事吧。要不然怎么会昏睡这么久?再给好好检查检查呗。”
男医生翻开病历,头也不抬地说:“2号床家属,他严重地缺乏睡眠,极度疲劳。头部表皮层下有点淤血,没有大碍。回去以后,用冰块冷敷两天。然后再用热毛巾热敷一两天。基本上就复原了。”
男医生、女护士都走了。小洁去结算医药费。赵雅朋在床头的小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体恤衫,一条长裤,一条内裤,已经洗涤干净。走进卫生间,换下病号服,再换上自己的运动鞋,连袜子都洗好了。这个小洁,还挺厉害的。其实,那是医院洗衣房的功劳,付费什么都能搞定。
那名女护士去而复返。她站在赵雅朋的床前,拿着本子写写画画的,一直板着脸,似乎有意忽视赵雅朋,或者向他示威。
常言道:女人心,似海深。我就不这么认为,赵雅朋决心要揭开这个谜底。他尽量以最平静的口气,问道:“护士姐姐,你好像对我有意见。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美女护士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迟疑了一下,一手拿着文件,另一只手拿着笔指着他说:“看看你自己,细皮嫩肉,好手好脚的,不挣钱养老婆。还要让她做那种事来养你,你亏心不亏心哪?还好意思讲笑话。”她也能看出小洁是“卖肉”的,真厉害。
赵雅朋还是有点懵:“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
美女护士没理会他,继续说道:“看看你老婆,脸色发青,发黑,需要节制,要好好休息。再继续下去,恐怕她很快就要来住院!”
真是晴天霹雳啊?小洁是我老婆?赵雅朋目瞪口呆。他慌张地甩动双手,像是手上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想甩掉。他急切地、大声地辩解道:“谁说她是我老婆?她连我女朋友都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好不好?”
美女护士也很意外:“不是吗?她为你办入院手续的时候,说你是她老公。”
邻床上的老伯也醒了,斜靠在枕头上,说:“小伙子,做人要有良心哪。那姑娘不是你老婆,不是你女朋友,而且你都不认识她,她会对你那么好?谁信哪?”
老伯的话很有道理。赵雅朋真是无言以对。这时,病房的门悄无声息开了。小洁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进来。一时间,三双眼睛都盯住她。她面带难色,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对不起,你晕倒在地上,口袋里没有身份证,只有一串钥匙和一个手机。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又很喜欢你,就跟他们说你是我老公。你不会生气吧?”
赵雅朋感觉鼻子一酸,眼眶也湿润了。几乎是哽咽着说:“不生气,不生气。我刚才说的话很过份,你别生气啊。”小洁把我送进医院,我还在背后大呼小叫地说不认识她。真不厚道!难怪小洁一幅很受伤的样子。
小洁走到赵雅朋面前,从手提小包里取出一个手机和一串钥匙,递还给了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医院外面走去。这家医院在珠东花园的东面,一个很大的院子,十几栋楼。来看病的人多,病人的家属更多,像个大集市一样热闹。
赵雅朋只迟疑了一下,小洁不知道进了哪部电梯,下楼去了。美女护士追过来,要赵雅朋拿上装X光片的大纸袋。赵雅朋跟没听见似的。
电梯磨磨叽叽地不肯上来,赵雅朋决定走楼梯。他一步小跑着冲下十层楼梯,出了住院部的大楼。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跌跌撞撞地,发现自己走错了,连续询问了几位护士和清洁工,才找到医院大门的方向。赵雅朋一路奔跑着,穿过宽阔的草坪,穿过停满大车小车的停车场,冲出大门,在医院外面的人行道上,他终于又看那鲜艳的红色外套。小洁在那里等着拦出租车。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小洁,谢谢你!小洁,对不起!住院花了多少钱?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吧。我住院,也不能花你的钱吧!”
小洁扭过头来,她已经摘掉了假睫毛,用湿巾擦掉了脸上厚厚的脂粉、眼影,擦掉了油漆一样的口红。赵雅朋看到一张死灰一般的脸。她显然哭过,眼睑上闪着泪光。她低声说:“你住院,我也有责任。我出钱也是应该的。”
赵雅朋说:“你没有责任!是我自己有心事,不小心撞到电线杆的。对了,小洁,我叫赵雅朋,在一家贸易公司当网管。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吧。”
小洁摇摇头。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吗?”
赵雅朋低下头,想了想,说:“是我说话不好听,不该说不认识你。”
小洁又摇摇头,仰起脸,看着前方的天空。赵雅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原来珠州的天空也是蓝蓝的,还飘着朵朵白云,很漂亮。天天低着头玩手机,很少抬头向天上看,当然看不到这美景。
“不是。我一直乞求老天爷保佑我挣多点钱,让我遇到一位很帅的老公,然后,我再也不会对他有二心,再也不会做一件不好的事。我要为他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小洁说完,又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赵雅朋不知道讲什么好,他左手抱在胸前,托住右肘,右手握成拳头,用牙齿咬着食指关节。半天没有吱声。
小洁双手拎着小坤包,直直地垂在两条腿前面,好像怕别人看到她的腿似的。透过网纹黑丝袜,仍然能清楚地看到,她腿部的皮肤病态地斑驳着。她扭过头看着赵雅朋。赵雅朋哭丧着脸。她又说道:“遇到了你,我以为老天爷真的显灵了。送我一个这么帅的老公。我偷看了你所有的手机短信。我觉得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任何人。”
赵雅朋说:“小洁,你是好女孩。听哥的话,别做了。好好找一份正经工作。有钱多花点儿,没钱少花点儿。你不想把手机号码告诉我,我能理解。那你就把银行账号告诉我吧。去ATM机上转账,也不需要知道名字。”
小洁默默地点点头。
在手机的记事本记下小洁的银行账号,与小洁道别后,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手机上十几次未接电话。赵雅朋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就奢侈一次,一路打的回到公司。在公司楼下的ATM机上,他给小洁的账号付了5000元钱。按下确认键后,他有点后悔,不该这么冲动,把一个月的工资都给人家了。救护车费和住院检查费,不到1000元,给她2000就可以了。咋总是这么冲动呢?
赵雅朋冲进公司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板蒋震云。听完赵雅朋上气不接正气地讲述如何半夜出去跑步,如何撞到电线杆,又如何被好心的路人送到医院。当然他没有说女鬼和站街女的事情。
蒋震云对赵雅朋的故事将信将疑。他斜靠在大班椅内,右手来来回回地捋着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沉吟良久。说道:“今天上午是网站项目阶段验收会,大浦桑的项目人员与我们就验收项目一一对照确认。你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竟然缺席会议。李总刚才还在我这里把你批评了一通。你要学会跟同事搞好关系,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
赵雅朋坐得笔直,对蒋震云保证道:“蒋总,您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这层关系的。”
走出蒋震云的办公室,在公司同事睽睽众目注视下,赵雅朋来到李玉琳的办公室门前。他现在就要解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