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州城东一座工业园内。一幢八层高的、样式朴素的大楼面前,一池清水喷泉中央,兀然耸立一根八米高,截面方正的不锈钢柱,顶端高挑着一个既像鸟,又像汉字“飞”一样的抽象雕塑。那是珠州飞软软件的标识。紧挨着这一洼喷泉,大楼前的露天停车场上,三排停车位上,长长短短地停放着100多辆黑的、白的、红的、蓝的、橙的、银的各色小轿车。
走上八级台阶,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自动门无声地、优雅地向两侧滑动,好像是张开双臂,欢迎来访的客人。一楼二分之一的面积是会客区,摆放着舒适的沙发。来访的客人要在这里临时等待。大厅的西侧是一个小型的茶水吧,供应各种饮料和水果拼盘。当然,对在这里工作的员工,是免费供应的。
如果受访的人觉得需要将带来访者到楼上工作区的会议室或会客室,那么他得亲自下楼来,在电梯前的一排三通道摆闸机前刷指纹启动闸机,为访客放行。刚来公司上班的新人们都觉得这一切都很新鲜。可是对于飞软的法律顾问姚铁铭律师来说,多年来进进出出的,早就已经轻车熟路。
以往他来飞软的时候,无论是礼节性拜访,还是为飞软解决合同纠纷,走这一段路时,他总是心情愉快,一身轻松,他也总是会跟带路的肖秘书聊几句逗乐的话题。可这一次来,他的心情很沉重。跟肖秘书打过招呼后,一语未发。
肖秘书把他带到董事长办公室对面的一间小会客室,请他坐下。还从小冰箱里取出一支矿泉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说:“对不起,姚律师,请您在这里稍坐一会儿。袁董那儿现在还有一位客人。”
“没关系。没关系,不着急。”姚铁铭对肖秘书摆摆手,示意请她不用呆在这儿,可以忙自己的事去了。
姚铁铭陷入深思。
珠州飞软软件是本市最大的民营软件公司。到如今----已经有十二年历史。两位创始人都是珠州大学计算机系毕业生:袁天水和柳石。他们是同班同学,一位是另一位睡在上铺的兄弟。论交情,论知根知底,那肯定没得说。两个人几乎是白手起家,经历十几年同甘共苦的打拼,公司一路高速发展成为一家年产值超过五亿元的软件公司。袁天水十二年前出资一万元占70%股份,柳石占30%。袁天水后又让出15%左右的股份奖励给三十多名重量级的员工和老员工。
近两年来,国内的B2C和B2B商业巨头纷纷涉及企业管理软件领域,再加上去年开始的金融危机,业务收入可以用“暴跌”来形容,存量客户的应收款在营收中所占比例节节攀升。
市场形势的巨变,让飞软软件也感觉到,如果不转型或再不开拓新的业务市场,公司随时都有破产倒闭的风险。大股东袁天水主张进入B2C市场,即做网络零售。柳石则坚决反对,认为应该精简软件产品线,在传统的C/S结构基础上,开发出新的B/S结构的软件才是方向。
两个人一个激进,一个保守,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袁天长失望了,失去了耐心,他竟然想将柳石排挤出去。姚铁铭想,自己跟两位大股东的交情都很深,做为法律顾问和朋友,他应该站在哪个立场上呢?
此时此刻,隔着一条走廊,面积达100多平米的办公室内,袁天水坐在气派的办公桌后,左肘支在桌面上,侧着身,看着桌上30英寸的LCD屏幕上的一副副图片。神情既紧张,又兴奋。他说:“桐林,你真是个人才呀!”
此时邬桐林微微向左侧着身,笔直地坐在袁天水对面的一张扶手转椅上,右手拿着鼠标,向他的老板展示着一张张图片。面对袁天水的表扬,邬桐林面部表情很沉着,没有受宠若惊的神情,也没有沾沾自喜的神态。原来,那天袁天水交给邬桐林的秘密任务就是要监视总经理柳石。而且,袁天水对结果非常满意。
看来,这让袁天水有些失态的成绩,对于邬桐林来讲,实在是不值一提。袁天水心想,这小子竟然想到并成功地利用LCD屏幕泄漏的电磁信号来监视他人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内容,还真不简单。他的野心很大。控制的好就能为我所用,控制不好恐怕反为其害。
“袁董,目前得到的就这么多。您看,我是否需要继续监控?”邬桐林问道。
“就这些资料,足够了。那台监控装置你中午搬到我办公室来吧。毕竟我跟柳总是老同学,我也是为了飞软件的前途,为了你们这些年青人的前途着想,他不愿意与时俱进,万般无奈我才出此下策。桐林,你也要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啊。”袁天水不愿意让下属,同样也是校友的邬桐林觉得自己薄情寡义。
“袁董,我完全理解。”邬桐林说。
“好。桐林,你去工作吧。记住,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袁天水又叮嘱了一句。
“放心吧,袁董。我一定可以做到。”邬桐林表决心。
“好,好,这样以后你才能挑起更重的担子,承担更多的责任啊。”袁天水用这句口头禅给予邬桐林一种模糊的承诺。邬桐林读懂了,毕恭毕敬地退出袁天水的办公室。
姚铁铭律师跟随着肖秘书走进袁天水的办公室。袁天水站身来,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大开双臂,好像要用欧美人的拥抱来迎接他一样。“姚大律师,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袁天水的表情和声音不像前几次那样充满焦虑,而是洋溢着快乐。这种转变,让姚铁铭很意外。让他更意外的是,袁天水没有请他坐到办公室临窗的沙发椅,而是请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扶手椅上。
“姚律师,我想你对飞软的现状已经非常熟悉。今天请你来,是想请你评估一下柳总撤股方案的可行性。这个方案很简单:我支付柳总现金1500万元,收购他手中的30%股份。”袁天水说。
“1500万,收购30%的飞软股份?他肯同意吗?飞软的市值我粗略估计一下5个亿也不止。”姚铁铭很吃惊。袁天水的这个提议也太匪夷所思了。照袁天水的计算,飞软也就值一个5000万,我姚铁铭都想买下来,这栋楼最少也要值3个亿啊。
袁天水没有正面回答:“姚律师,你也知道我与柳总的关系,说是情同手足一点也不为过。可是他一直阻碍公司新的发展计划,将飞软置入非常危险的境地。我想请他离开飞软,也实属万般无奈之举啊。”
姚铁铭,作为本市排名前三的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曾见证过不下五十起类似的公司合伙人之间的纠纷,虽然飞软软件的规模在他的客户名单中,也只算是一个小客户。但他与袁天水、柳石在感情上却是非常紧密的。飞软软件属于IT业,老板、员工都是清一色受过高等教育的,新潮的思想,新潮的作派和为人处世的方法,与传统企业相比,有诸多令人欣喜的不同。眼见着这家新锐企业又即将陷入内耗,真让人叹惋哪!他提醒袁天水:“袁董,要知道他的30%价值1.5亿,你只补偿给他1500万,他肯定不乐意啊。”
“我知道他肯定不乐意。但是我掌握了一个证据,恐怕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袁天水态度很自信。
“什么证据?”姚铁铭问道。
“证据显示,柳总在一个项目中向客户项目负责人行贿300万元,实际上他私吞了其中的200万元。”袁天水说。
“可他行贿如果是公司授意的话,你是飞软法定代表人,是要你来承担责任的。”
“从公司账面上讲,我只知道那一笔300万元的费用是用来组织公司全体人员出去拓展训练了。”袁天水不动声色。
姚铁铭沉默了。袁天水接着说:“而且,柳总私吞200万元,并不是因为自己家里经济条件紧张。他拿这些钱为他的小情人在东郊购买了一套住宅。这个小情人竟然还是公司的一名员工!”
“啊!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太过份了。真的会是这样吗?”姚铁铭觉得太难以置信了,这样的行为纯粹是在玩火啊。
“我知道你不相信。在没有看到他的聊天记录之前,我也不相信。你看看。”说完,袁天水这才把硕大的显示器屏幕推向一边,向姚铁铭展示一组聊天记录的截屏。前面几张是柳总与一位男子的对话:
柳石:“秦总,请提供一下您的银行账号给我。我现在就要给你汇100万。”
秦总:“这,安全吗?”
柳石:“这个聊天软件的数据都是加密的。放心吧。款是从我的私人账户付过去的。汇款事由我写:归还借款。”
秦总:“柳总是IT大侠级的人物。我相信您。我的账户信息是:秦忠勇3003509297800001326。谢谢柳总关照。”
另外三十多张图片,都记录的是柳总跟一名女子的聊天记录,除充斥着打情骂俏的肉麻对话之外,有几张清晰地显示他为那女子购买住宅一套,女子已经搬进去入住了。看完这些,姚铁铭说:“袁董,你要向柳总展示这些图片。而且,这样监视他人也是不合法的。”
“老姚啊,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怎么可能刻意去监视他呢?前一段时间,一家客户提到了局域网上的电磁泄漏会导致‘偷窥’的问题,我就让公司的技术人员在公司内部做了个试验。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使用一个很便宜的电子装置,就能捕捉一定距离内的LCD屏幕上的信息。我们也是在无意中发现柳总的那些对话的。”袁天水像是要强调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右手食指、中指轻轻地敲击桌面,话也说得轻描淡写。
姚铁铭不相信那是无意中发现的。但是如果你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有意的,那只能是无意的了。
“然后,就以不向公安机关检举他作为条件,换取他同意1500万元出让30%的股份?”姚铁铭知道,仅行贿100万元一项,就可以判柳石入狱十年甚至二十年。
可是,柳石会接受这个屈辱的条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