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恋爱就这么玩完了。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学习上。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让自己淡忘这件事,我拼命去打篮球,参加各种活动。什么晚会、老乡会、象棋比赛,当然还加入了老师组织的各个科研项目小组。陶语嫣真的就这么从我的心里消失了。
寒假回家,正月初三。邻村一位同学常大海来访。我们两个人坐在我屋里闲聊。他在另一个省的另一所大学。胡吹海侃半天,他问我:“勇军,陶语嫣不是你女朋友吗?怎么她去世了你还这么高兴啊,只字不提啊?”
“大海,你说啥?语嫣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嘴上不相信,头却感觉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差点没晕过去。
“你竟然不知道?”常大海惊讶地反问道。
“我要是骗你,我就是狗!”我发誓道。
“她腊月初八那天死的。听说她很惨。”常大海说完,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怪不好意思地。
“大海,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要急死我啊?”我还站起来,踹了他一脚。
常大海看我急眼了。“好好好,你坐下。我说我说。有涉及到你的事,都是我听别人讲的,你可不许动手打我啊!”
我说:“我刚才是急了,想催你快点。我咋会打你呢,大海。要是你觉得我做错了,你打我,我绝不还手。”不过,直到我搬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他才叹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讲叙他听到的陶语嫣的事情。
屋里生着煤球炉,还是冷得跟冰窟一样。常大海跺跺脚,又搓搓手,搓搓脸。像是做短跑前的准备活动。我急,我却不敢催他,越催他越慢。
“听村里人说,陶语嫣在高中谈了一男朋友,活活一个现代版的陈世美。”常大海讲到这里,不安地看着我。我低着,假装没看他。
“那个男朋友考上大学,不要她了。婚宴的前一天,她打电话给那个男朋友,问他要不要她。如果要的话,她愿意等十年八年。那男朋友就直接说不要她了。结婚摆了酒,过了门。然后陶语嫣和新婚老公去乡里办理结婚登记。婚前检查,发现陶语嫣是尿毒症。听说那病很厉害,男方反悔,不愿意登记,悔婚。陶语嫣刚刚出嫁没有几天就被退货回家,一家人都觉得没脸见人。最要命的,她得的是急性尿毒症,检查出来后,辗转乡里、县里,后来到省城里几家医院,花了十几万,命也没保住。从检查出病情,到不治身亡,前后不到两个月。唉……”常大海用一声长叹做结束语,还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傻了。我并不担心自己被说成是陈世美、李世美。我在想像着,语嫣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经受了什么样的煎熬。很显然,她并不想嫁给那个人。她给我打电话向我倾诉的时候,显然有什么苦衷。是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还是其它的原因?婚宴前,她想悔婚或逃婚,没有得到我的一丁点鼓励。于是走投无路的她,下定决心要嫁给那个她并不爱的人。然后,在病情大白之时,那个男人退却了,狠心甩下她不管。连续遭受三次重创的她,终于没能生存下来,她离开人世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那是花一样的年龄。
不行,我要去看看她!我腾地站起身,常大海吓了一跳,跟着也站起来。我二话没说,撇下他不管,径直搬出自行车,向门外推去。
常大海问道:“勇军,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语嫣!”我已经走到院子里,头也不回地答道。
母亲听到动静,从对面的厨房走出来。“勇军,都快吃饭了,你不吃,也得请大海吃啊,他来家就是客!”
我对追出来的常大海说道:“对不起,大海,你留家吃完饭再走吧,我就不陪你。”说完,拉开院子的大铁门,就往外走。
常大海说:“中,你不陪我,我陪你。我跟你一起去。”他也是骑着自行车来的。
出了门,我才发现,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了。出了村,走了不到三里地,又开始刮起风。零下五度,我没有戴手套,我仍然着平寸短发,跟光头差不多,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我在前面狂奔,常大海在后面追赶。
语嫣家离我们家不远,十多里路,半个小时就到了。村口的泡桐树上,一片叶子也不剩,光秃秃的。那些树下,我跟语嫣曾经耳鬓厮磨过多少幸福甜蜜的时光?一群乌黑的鸟飞过来,像撒下的鱼网一样,一下子罩在树顶。是老鸹,一种预兆不祥的鸟。难道它们是语嫣派来的,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驻足呆呆地看着泡桐树林的老鸹。常大海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你不会这么迷信吧?它们也不过是普通的鸟,只是叫得很难听而已。”
我没有做声。脚一下蹬,继续向前,进了村。
语嫣家院子门口没有贴红对联。也没有贴黄对联或白对联。可能她的父母不知道该不该为这个嫁出去的女儿默哀吧?
院门紧闭。院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我拉开门环。当当当地敲门。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拉开铁门,铁青着脸,问道:“你是谁。来找谁?”
我说:“我叫甘勇军。我来找语嫣的。”
我语没有说完。那男子咣地一声拉开门,上来就给我脸上来了一拳。
“老天有眼,总算把你给等来了!”他大声地吼叫着,转身从门后抄起一把铁锹,就要往我身上抡。
常大海扔了自行车,冲过去,一把抱住那男子。“大哥,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冲动,好不好?”
屋里人听到动静,不一会儿,语嫣的爸妈都出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年青的那男子,头发油光锃亮的。语嫣爸妈我都见过,都相互认识。不过那时,不是以语嫣男朋友的身份,而是以普通同学的身份见他们的。
语嫣爸的脸跟石头一样冰冷。他背着手,也不拿正眼看我。“语平,别还跟个半大小子样,毛手毛脚的。既然都到齐了,把话都说清,咱家光明正大做人,不亏欠谁,就成了。以后,这家里还指望你呢。”
说完,掉头往屋里走。“都进屋说话吧。我们家地方小,照顾不周的地方,也别见怪。”
一行人,跟着进屋了。陶语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当”的一声扔下手中的铁锹,大摇大摆地进屋了。常大海见我满脸是血,关切地问:“勇军,咱回去吧!不进去了。”
我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和脸上的血迹。“大海,其实没有你什么事,你回去吧。我没事。”然后,我抬脚就往屋里走。语嫣妈站在门,一只手撩起厚厚的布帘子,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我扑通一下跪倒在语嫣妈面前。“婶,我来看看语嫣。也是来给你请罪来了。”
语嫣妈矮矮胖胖的,面容很慈祥。她慌忙放下帘子,双手搭着我的肩膀,把我往起拉。“起来吧,孩子。进屋坐去。”
屋里,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语嫣爸坐在桌子的左手边。另一个年纪大的老头坐在右手边。从老头光鲜的皮大衣上,可以看得出他很有钱。油头男子就坐在皮衣老头身边的一张长凳上。陶语平坐在语嫣爸身边的长凳上。右手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是语嫣的嫂子。语嫣妈跟进屋,为我和常大海搬了一张长凳子,我们俩人就坐在左手边,紧挨着陶语平。
常大海想跟我换位子。估计他觉得我离陶语平太近,有危险。我坚决不肯。推掇之间,我才注意到,语嫣的遗像,就摆屋子中间的香案桌中间。香案桌就在八仙桌再往里,摆在靠着墙的位置上。
我鼻子一酸,当即走到八仙桌前。陶语平以为我要把他爸怎么的,也站起身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坚硬的、冰冷的水泥地面上。遥遥地跪倒在语嫣的遗像前,我以头抢地,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我不敢说话。因为,我已经泪流满面。要说话,肯定是泣不成声。我在心里默念着:“语嫣,我回来看你了。”
所有的人都盯着我看,不出声。语嫣妈走上前,说道:“娃子,起来吧,起来。”
我再次落座之后,语嫣爸猛吸两口烟,又咳嗽了两声。开口说道:“刘家兄弟,刘家侄子,语嫣嫁到你们家,是不到三天时间。你们花了三万多块钱置办酒席。花了两万多给我家闺女买了彩礼。这个我们都知道。你们今天上门讨要两万块彩礼钱,我恐怕不能答应。”
皮衣老头陪着笑脸,应道:“陶老兄弟,我的要求并不过份吧?五万多块,我才讨要两万块。一半还不到呢。是不是啊?”
语嫣爸脸上的肉抽搐了两下,伸手在地上摁灭了纸烟。然后坐直起身,说道:“刘家兄弟,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撕破这张老脸,跟你说道说道。起初,语嫣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对不?”
皮衣老头双手往袖子里一拢。仍然陪着笑:“那闺女眼光高,我们都懂。”
语嫣爸左手扶住坐椅扶手,右手抬起来,指着那皮衣老头。问道:“是谁说请我们一家人到你们饭店里小聚一下,也让语嫣看看你们家的条件。是你不?”
皮衣老头连连点头:“是我,是我。”
“是谁把我灌醉,又把语嫣灌醉,乘机把生米做成熟饭的?我真他妈糊涂,我当天就应该去公安局告发你们。你们这些畜生!”这几句话是语嫣爸哭着喊出来的!他还跺着,双手拍得八仙桌啪啪作响!
语嫣妈一听,双手拍着腿,扯着嗓子就哭开了:“我那苦命的闺女咧,你咋摊上这么糊涂个爹哟。”突然她站起来,向语嫣爸扑过去:“你这个老不死的!到现在你才肯说,我跟你拼了!”儿媳妇赶紧跟过去拉扯住老太太。
陶语平“呼”地一下站起身来。他大声地责问道:“爸,你说得都是真的?”
语嫣爸双手抱头,不住地抹眼泪。
陶语平三步两步就冲到八仙桌另一侧,一把揪住皮衣老头的前襟。“叔,你们这么龌龊,我今天可要对不住你了。”说着抡起巴掌就往老头脸上扇。
油头男子不干了。一把抓住陶语平的手。“君子动手不动口。”
我一下子明白了。语嫣为什么吞吞吐吐。她隐瞒着我的事情就是:这姓刘的小子设下圈套奸污了她。那小子的算盘就是把生米做成熟饭,不由得陶语嫣不同意!真他妈恶毒。陶语嫣万般无奈之下,同意跟他结婚了,他却因为陶语嫣重病在身撕毁婚约。真他妈无耻。更可气的是,语嫣尸骨未寒,他还上门讨还彩礼!为语嫣治病,恐怕语嫣父母已经负债累累,哪里有钱退还给他们?
语嫣在临死前遭受几重生理和心灵的创伤!我有份儿,但这个姓刘的小子罪大恶极!我失去了理智,绕开语嫣妈,冲过去一脚就把油头小子踹翻在地。常大海,拦腰抱住我,我还是挣扎着踹了油头小子几脚。
还是语嫣爸清醒一点。他站起来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我们都吃了一惊,愣在原地。语嫣爸大声地吼道:“刘家兄弟,刘家侄子,你们要是要钱的话,我们就法院见。要是不要钱的话,我们就礼送你们出门。”
讲到这里,甘勇军已经泣不成声。他还补充说,这么多年来,尽管我已经娶妻生子,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但我一直无法消除心中的这份愧疚。听说,这里有个拉丹寺,可以为逝者祈福。于是,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