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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杀人犯
    我叫林芳蕊。四年前,我三十五岁。那一年我成了杀人犯。

    我穿着睡衣,坐在床沿。脚下冰凉冰凉的,低头一看,我光着的脚踩在地板砖上。五月底了,屋里仍然阴凉,光脚踩在地上感觉也不太舒服。两脚一伸,穿上拖鞋,我站起身。

    举起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窗外,阳光明媚,树木葱茏。小城的房子不高,掩映在绿树丛中的街景,倒也算让人赏心悦目。昨天晚上又失眠了,却想明白苦苦思索了多年的问题,我已经做出决定,怎么能不高兴呢?

    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都十点多了,还是星期一!我没有去上班,怎么没有人打电话给我?对呀,我都关机了。谁也别想打进来。这样多好,耳根清净。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打开手机,短信通知,有几个未接电话。是从公司里打来的,不理他们!我给弟弟发了一条短信。短信写道:“密码:9201010932”。然后,我就关机了。那个密码是我银行卡的密码,是我认识男朋友的日期和时间。七年,弹指一挥,所有青春梦想都如过眼烟云。不过,我已经决定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然后,我坐在床前的小桌前,从大记事本上撕一页,开始写信。起了个头,太啰嗦。我不满意,撕了,重新写。最后我觉得还是要简短一点。我的文笔不好,写长了,语无伦次的,耽误时间。

    终于写完,我把写好的纸条装进去一个崭新的信封里。这个信封还是贪污公司的。我是会计,经常需要信封装票据什么的,顺手就拿一个回来了。再把银行卡也装信封。这么多年,银行卡上只剩下不到1万块钱。可笑吧?工作15年,攒下不到一万块钱!这就是事实。我一点也不难过,因为我已经决定了,心里很坦然。

    我也不欠房东的钱。我还有两个月的房租押在他那里呢。那也是我的钱,2200元。加上卡上的钱,有一万多呢。

    我从信封里抽出那张纸,在后面写下房东的电话、姓名。再写上“租房押金2200元”。是啊,差点忘记手机了。两千多块的手机,才用了一年多。说不定弟弟、妹妹们想用呢。于是,我把手机放在信封上。

    我拉开门,走上小阳台,向下面看。下面,紧挨着楼房,是一条灌木丛,一条窄窄的草坪,镶嵌在灌木丛与一条曲曲折折的石子路之间。石子路外面又是草坪。草坪也不宽。草坪外面就是铁栅栏,然后是人行道,人行道上一排树。人行道外就是大街了。街上,人来人往,汽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真奇怪,无论你什么时候看街上,总是有那么多人。有往东的,也有往西的。都在忙什么呀?

    我收回目光。再往下看。阳台下,靠左手一点,有一块水泥板一样的东西,长方形,白白的。下水道的井盖?不知道。如果脚下多使点劲儿,能不能跳到那块水泥板上呢?

    小时候,玩跳房子游戏。别人盖好了“房子”,按照规则,我必须要越过,跳到相邻的空格里,我总是能跳得很准很稳,绝对不踩上空格的边线。踩到边线,就算输了。这次,我应该也能跳得很准。

    一只麻雀刷地一声,落在小阳台往外伸出的晾衣架上。灵活地左右扭动着小脑袋,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一动不动,兴致勃勃地看着它。可能是没有看到吃的,它一展翅膀,跳下去,一路飞下楼,钻进树丛里,看不见了。那纵身一跃的感觉真好,轻盈、飘逸。

    我突然想起什么,就走回卧室,再走进小客厅,进了卫生间。站在洗脸盆的小镜子前,我用挑剔的眼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的相貌,很普通。不漂亮,但也不丑。今天,出现在镜子里的自己,信心十足的样子,甚至有点美。

    头发有点蓬乱,干枯。要不要去理发店整一下头发?算了。等一会儿不是乱成一团,没用!

    虽然睡到这么晚,也只是睡了三四个小时吧?面色蜡黄。洗洗脸,涂涂口红,擦点粉什么的。还是一样啊,等会儿还是一样。

    不,我要换下这身睡衣,穿我最漂亮的黑裙子。天外飞仙一样,长裙飘飞,多好看。

    要不,我光着身子。跟男朋友在一起,衣服暴露一点,他就板着脸斥责我。现在,我干脆一丝不挂,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肯定很轰动。不把他气死才怪。

    不行吧?他前天新婚,新娘虽然比他大几岁,但有钱,他肯定已经不在乎我了。我再怎么折腾,他都不会在意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他何干?对,与他无关。

    穿上黑色的纱裙,穿上最漂亮的高跟鞋,我来到阳台上。这是旧式的楼房,六楼。阳台的围栏有点高,爬不上去。

    我进屋去搬椅子。卧室的门虚掩着,让我想起另一件事:要是有人要进来,没有钥匙,岂不是要把门锁撬掉?弄坏了门锁,怕是要赔钱吧?我走到客厅,把反锁的门打开,再把外面的防盗门打开。要是有人想进来,一拧门把手,就进来了。不用撬门。

    踩在凳子上,我一只脚踏在阳台的外侧边缘。一群麻雀飞过来,落在隔壁的阳台外侧。叽叽喳喳地,好像要跟我说什么。我听不懂,但能听得出,它们在讲让人高兴的事情。它们高兴,我也高兴。我的另一只脚也踩上去。

    一阵风吹来,我的裙摆在飘,在飞。我直起腰来,有点站不稳。我要跳到那块水泥板上。说不定还能跳到石子路上去呢。我要用飞的姿势,飞下去。于是我向前伸出双臂,要纵身一跳,我要起飞了!

    谁曾想,脚下一滑,我翻滚着下去,裙子挂到阳台外侧晾衣架上,一直下坠,连续砸坏了几层楼的雨棚,掉进灌木丛中。撞击之中,我也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疼痛,身体像是被人绑住了,动弹不得。我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像是费劲地推开一道生锈的大铁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天堂的富丽堂皇,也不是地狱的阴森恐怖,是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右腿和左臂被固定在石膏板里。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母亲看到我睁开眼,咧开嘴笑了。我这才注意到,母亲的牙齿几乎全部掉光了。她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的傻丫头哟,你可把娘吓死了!”

    高兴之后,母亲又流泪了,还哭出声来。她低着头,直接用袖子揩眼泪,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大哥也来了。大哥快五十岁了。那神态,跟七、八十岁的老头一样。他板着脸,没有笑容,也没有伤感。他远远地坐在病房门口,告诉我跳楼自杀的可怕后果:我从六层楼坠下,直接砸在一位老太太身上。我从天而降的时候,她正弯着腰寻找一只花皮球,是她孙子踢进去的。

    我除了骨折、划伤和擦伤之外,还幸运地活下来。被我砸中的老太太,当场就没有了气息!

    天哪!我不就成了杀人犯了吗?跳下去之前,我应该先看看下面没有人才对。那位老太太,简直是被我谋杀的。或者,是她救了我的命。

    大哥与老太太的家人接受法院的民事调解,我要赔偿老太太的家属十万元。而我自己右腿和左臂骨折的医药费,保险公司不予理赔,因为我自己试图自杀,不在理赔范围之内。两项下来,直接多出来二十万元负债。大哥和父母一起在农村务农,没有什么收入;弟弟、妹妹刚参加工作不久,都是月光族。

    有记者到医院里来采访我。他们得知我的困境后,建议我向社会求助,把我的银行账号也刊登出来。我对这个本不报任何希望,意外的是一个星期后我的账户上多了二十万元。是一个人捐赠的。我的伤痊愈后,我就辞了工作,到拉萨来寻找那位好心人。

    讲到这里,林姐不讲了。

    茶室里一阵沉默。然后,几个声音一起发问:“你找到那位好心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