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赵雅朋在三位既是下属又是前辈的帮助下，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了解公司的部门架构，本部门的职责范围，以及当前工作的重点和难点。他的第一印象是：皎白驹电子在信息部门的管理非常混乱，职责不清晰。当然，他也不敢随意批评这个现行的制度。自己显然就是这个制度的直接受益者。内网、外网的管理分开没错，但是三四个人，设一名主管就可以了。结果公司非要设一名总监，而那总监就是赵雅朋本人。内网部、外网部，再加上一个信息开发部，一共三个部门，就是冯总管理的全部范围了，全部加起来15个人。而冯总的头衔却是CIO–chiefinformationofficer，首席信息官，这个职位差不多就是企业里网管的最高头衔了。全部都有点大而无当的感觉。

    这天，赵雅朋早早地就下了班，他没有去食堂吃饭。直接回到办公楼后面的单身宿舍里泡方便面吃。公司食堂的饭菜很一般，看着没胃口。去公司附近街道上的小饭馆吃饭也没意思。本来想请几位下属一起吃个饭，拉拢拉拢一下他们。但是，他看到目前的形势也理不出头绪来，就没有了兴致。当个“总监”就是好，工资不低，可以居住单人宿舍，配备的还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登录了聊天软件，看到朱怡萍的头像仍然是灰色的，就给她留了言：“怡萍姐，快来救救我吧。”才等了五十分钟，朱怡萍竟然回复他一句：“从洞穴里出来了，原始人？”

    “怡萍姐，我又找到一个工作。今天第一天上班，心里很不踏实，请您指点迷津。”此时的朱怡萍对于赵雅朋来说，就是一位有一点点过于严厉的大姐。时不时地，他又怀疑这位大姐就是阿香，却又无法证实。无论如何，赵雅朋还是信任怡萍姐，于是他又把自己的疑问向朱怡萍唠叨了一遍。

    沉默了一会儿，朱怡萍说：“你们老板有点水平。他是想用尽可能低的成本聘请到尽可能优质的人才。你要知道，尽管珠州是省城，但海平的生活成本可比珠州高多了。在海平实发一万元工资，跟珠州的实发五千元强不了多少。你的岗位明明就是一个小经理，他偏偏要给你个总监的头衔。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好，很有成就感？”

    赵雅朋说“是。今天有人叫我‘赵总’，我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后来，终于意识到他们确实是把我叫‘赵总’的时候，我都找不着北了。”

    “这样就对了。现在，你的职务跟邬桐林一样了，都是‘运维总监’。不过你的工资还没有超过他。据说他的税后月薪差不到20K了。你的月薪才12K，还要加油。”

    “怡萍姐真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我还是觉得没有希望超过邬桐林。他所在的公司是一家B2C公司----贝丽上品。这样的公司成长都很快……”没等赵雅朋讲完，朱怡萍就打断了他：“不要忘记你的誓言！26个月前，你说一定要在36个月内超过邬桐林。过去的26个月中，尽管你一直按照我给你制订的计划在努力，你却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个目标无法完成！为了自己的誓言，你要有点骨气！”

    “怡萍姐，您别生气。请再指点指点我吧。现在我是有一点信心了。首先想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上次在您的指导下，我写了一份50页的简历。我补充了新的经历后，变成了60页。交上这份六十页的简历，一下子就过关了。这都是您的功劳！还有，我一直在学习清单中的技术，并没有放弃。你知道吗？今天冯总给我们部门讲话的时候，我开始能听出点门道来了。”赵雅朋键入这些文字的时候，兴奋地手都有些发抖了。

    “是吗？说来听听。”朱怡萍想知道赵雅朋进步在哪里。

    “冯总说，公司的数字资产分为三类：网络、应用和数据。这三个分类其实是网络空间的三大组成元素。公司的信息部门也是对应着三种元素来设置的，这样很清晰。”赵雅朋从电脑城装机的事例中得到：要想分析好一个问题，就必须要对那个问题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就好比是电脑城里负责销售组装机的业务人员，应该清楚地知道电脑由哪些部件组装而成，才好为顾客提供清晰的导购服务一样。如果记不住，借鉴别人开具的一张权威的清单就足够。而研究网络空间理论的牛人们，已经清楚地把网络空间的组成元素划分为三大块，对网管们的指导意义就如同电脑导购人员手中的一张装机清单一样。

    “嗯，你能理解这一点，确实有不小的进步。是的，一个正确的、高度抽象的清单确实是智慧的结晶，确实具有实际的指导意义。那你有没有看到不足的地方呢？”朱怡萍问道。

    “问题也很明显。我通阅了公司现有的规章制度，以及我们信息管理部门的制度，强调的是信息系统的采购、技术管理等，都忽略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因素：网络空间中的人。”赵雅朋写道。

    “公司网络空间里的人，也是公司的员工，不是一回事吗？”朱怡萍问道。

    “是同一群人不假。但是进入网络空间后，如果管理不当，他们行为举止都会发生变化，甚至是很大的变化。”赵雅朋打字的速度越来越快。

    “会发生什么变化呢？”朱怡萍问道。

    “你看，在蹦迪舞厅里，音乐还没有奏响，灯光依旧通明的时候，站在舞池边的男男女们大多很拘谨。接下来，让每个人都戴上假面具，关闭大灯，舞厅里一片幽暗中，色彩斑斓的八爪鱼灯左旋右转，镭射灯的光束跟随着DJ播放的疯狂节奏在黑暗中上下翻飞。这时候你就看不到拘谨的男男女女了。如果你自己置身其中，恐怕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也会变得那么率性，那么狂野。”赵雅朋还记得吴悲喜关于酒吧灯光的比喻，不过，他觉得舞厅的例子可能会更生动一些。

    “不错啊，雅朋，你的进步很大。那你作为网管，要怎么做，才能管好这群在黑暗的网络空间里狂欢的网络用户呢？”朱怡萍提示性地问道。

    “很简单。不允许戴假面具。把灯打开。”赵雅朋很干脆地答道。

    “你的比喻很形象。在网络空间中，如果‘网民’们认为自己是匿名的，他们的行为变得难以管理。在公司的局域网中，表现为工作时段在网上打情骂俏、玩游戏、下载电影，甚至是直接在办公室里看电影。轻则降低自己工作效率，重则占用公司的带宽资源，影响他人正常的工作使用。不过，你所说的‘不允许戴假面具，开灯’以局域网的管理中，又代表着什么呢？”朱怡萍若有所思。

    “就是要让大家知道，他们的所做所为是受到监控的，是公开的。网管，代表公司，是公司级网络空间的秩序维护者。网管会每月公布局域网的使用情况报告，如下载量最大前十名是谁，聊天时间最长的前十名是谁等等，就这样就相当于摘掉他们的面罩，打开房间里的照明大灯。”赵雅朋解释道。

    “公司网络中身份识别是可以的。这跟政府推行上网实名制政策是一致的。不过，凡事都有个度，过度就没意思了，甚至会伤害大家使用网站的热情。明明是个舞厅，你要是非把它搞得像教室一样，想跳舞的人没有了跳舞的劲头，那舞厅就要关门了。”朱怡萍告诫道。

    “怡萍姐，你的这个忠告很好。我们一定会将心比心，制订出人性化的管理制度。”

    “我还要补充一点就是：网管的自律或自我管理。在局域网中，公司的网管，也就是你们自己的行为也要受到监督，才不至于滥用权力。想想看，你们这几位小网管都可以从数据库中看到公司销售的业绩和利润；看到所有人的工资奖金；看到客户资料等等，享有的权力比老板还高。为了让老板放心，你们要怎么做呢？”朱怡萍说。

    “这个好办，让系统开发人员把这些数据加密就可以了。不过，这个已经超过我的权力范围了。我们的应用程序和数据都是由另一个部门管理的。”想起下午见到系统开发部总监王振东时，王对自己满脸不屑的表情让赵雅朋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遇到问题，可以找上级管理者协调。把工作干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系统开发人员也归你来管理，你又将如何制约他们，不让他们拥有不受监督、甚至是不受约束的权力呢？”朱怡萍提醒道。

    “部门间的沟通，我会找上级协调的。怡萍姐放心好了。至于开发人员如何自律或相互制约，涉及到开发团队的管理，我还没有涉及过，暂时还无法找到方案。”赵雅朋答道。是啊，王振东手下七、八个人，都是软件开发人员。软件开发人员瞧不起系统管理员也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他们自己能‘创造’，而系统管理员们则只会‘使用’而已，那种优越感来得也不是没有来由。虽然系统管理员们也使用perl语言编写程序，但那玩意在赵雅朋看来，就跟打开写字板写文本文件一样简单，一点“编程”的感觉都没有。不找冯总协调，赵雅朋也没有勇气和自信去找王总监沟通。赵雅朋还没有学会使用C语言、Java或PHP等任何一种，于是乎自然而然地、也有点不分青红皂白地敬仰王振东这一群常常自豪地自我标榜为“码农”的人。什么是”码农”？写代码的农民。矫情！

    “如果你再要跳槽的话，你觉得一份300页的简历与一本300页的专业技术书籍哪一个更有说服力？”朱怡萍突然这样问道。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书更有说服力。不过，我这个工作刚找着，我还不想换工作。”赵雅朋此时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呈上去给冯总，感谢他的知遇之恩。

    “那就准备写一本书吧！算是你的毕业论文。我希望你能用五个月写出来。因为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朱怡萍不理会他的心情。

    “我的毕业论文？怡萍姐，你真幽默。”这位凶巴巴的老师看来也很有幽默感的。

    “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学生看待的。不行吗？”朱怡萍毫不客气地说。

    “当然行，这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赵雅朋这话可不是客套话，他打心底里感激朱怡萍。过去的两年中，是朱怡萍帮助自己拓展了视野，对人生和网络空间都快速获得了深刻的认识。

    “两年前，我无意中在一个机房的登记名单中看到了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你不但跟我的前男友长相很像，而且还同名同姓，人世间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不是缘份又是什么呢？你进步很快，不但掌握了很多相关的*作技术，对网络空间管理的认识已经上升到理论的高度。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所以，只能让你毕业了。继续朝着你自己绘制的技术路线前进，逐个突破，关注前沿技术，你一定会成功的。”朱怡萍这样空洞无奇的评价，在赵雅朋看来，却是史无前例的表扬。

    写书固然好，得先把工作干好了，利用业务闲暇的时间去写书才符合职业道德。赵雅朋新官上任，干劲十足。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走遍整个厂区，检查了公司生产车间、办公室、门岗、食堂、宿舍等共计661个网络终端；设计了在线调查问卷，请全体同事们针对网络使用中遇到的问题提意见和建议；还在公司网站上发布问卷，请客户们提意见。当然，赵雅朋还多次带着十二分的崇拜，满脸堆笑地向系统开发部的王总监请教。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赵雅朋在皎白驹电子已经上班一个月了。要不是财务通知他去领工资，他还浑然不觉。在他看来，这一个月跟一年时间那么漫长。半个月前，他把下个年度的工作报告提交上去，冯总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十二月份也过了好几天，他的专业书的详细提纲也写完了，冯总仍然是一点反馈的消息也没有，他真有点着急。赵雅朋还不知道，在公司里，有人给他取了一个外号“绝对宅男”。因为他来公司上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根本没有踏出公司一步。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在办公室、食堂和宿舍之间不厌其烦地三点一线，周而复始，就连周末也是如此。买日用品、买衣服、买书全部在网上搞定。在这个宅男宅女横行的年代，像赵雅朋这么纯粹的宅族也不多见。就连最木讷的内网网管翁泽辉，周末也会跟女朋友一起去逛逛街，跟老乡们聚聚会或者去森林公园爬爬山什么的。公司总监级及以上管理人员，除了生产管理的需要轮流住在公司里之外，其余的都住在家里，开着私家车上下班，看来个个都混得不错。

    周五下午，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办公室里的上班族们已经蠢蠢欲动，有的站起身来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铃声一响就立即“撤退”；有的则站在茶水间里聊天；还有的放下手中的工作，伸长脖子，跟邻座讨论周末去哪里消遣……一派繁忙的景象。赵雅朋也在想着自己的书：今天晚上可以开始写第一章了。如果两天能写出一章，那么两个月后就可以写完初稿了。想到这里，他也期盼赶快下班。这时，他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冯总打来的：“雅朋，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冯总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赵雅朋仍然很礼貌地敲敲门。系统开发部总监王振东站在冯志贵的办公桌前：“冯总，我会通知下去的。我们会认真对待的。如果没有其它的事，那我就出去了。”冯志贵说：“好。那就这样吧。”

    冯志贵对着站在门口的赵雅朋招招手：“雅朋，进来吧。”赵雅朋笑着对迎面走出来的王振东说：“王总，你好。”王振东板着脸，对他的问候没有一点回应，急匆匆地走了。冯志贵似乎没看到赵雅朋的尴尬，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雅朋，坐吧坐吧。”

    “雅朋，你的年度工作计划我看了。写的非常好！证明我没有看错你。”冯志贵这一句话，把赵雅朋半个多月的焦燥不安一扫而光。冯志贵没有等赵雅朋回应，接着说道：“不过，要实施你的计划，涉及面广，会遇到很大的阻力。我看过你的报告之后，立即转给冼国昌董事长。他刚刚打电话对我说下周二要召开研发部门与运维部门全体的技术研讨会，希望与会的人员都做好准备，以便能尽快做出决策。”

    “冯总，我在报告里对公司产品的技术路线提出了建议。那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内的事，我知道很唐突。还以为你看了会生气呢。”对于这一点，赵雅朋确实有点局促不安。记得私下里，跟王振东讨论时，曾被对方一句“管好自己的事吧”给噎回来了。

    “怎么会呢？都是为公司干活，也没有藏着私心。就是要打破心中的条条框框，才能创新啊。”冯志贵故作轻松地说道。

    赵雅朋离开后，冯志贵陷入了深思。赵雅朋的报告中提出要用Android取代WinCE的提议其实就道出了他的心声。要推行这个方案，他要面对来自产品研发部与自己部门内部的双重阻力，但是随着公司产销规模日益壮大，公司仍然在使用盗版的WinCE开发产品。要是正常地支付版权费的话，公司在成本上立即陷入极度的劣势。竞争对手都是小公司，他们心安理得地使用盗版WinCE，一点也不怕。不过，也有一、两家率先推出了基于开源的Android平台开发导航仪产品。皎白驹已经上了规模，很容易被微软发现。如果产品被查封下架，那对公司来说就是灭顶之灾。正常的情况下，自己所领导的这个负责软件开发的部门与CTO杨进磊负责的产品研发部合并为一个部门是最好的选择。然而，老板冼国昌在职位头衔的授予上过分地慷慨大度，于是一个合情合理的研发部，就划为成了一硬一软两个部门，分别由一位CTO和一位CIO领导。两个部门之间经常需要协调进度，才勉强跟得上市场的节奏。小小的创新还可以实现，而更改技术路线这种翻天覆地的变革想都不敢想。如今，赵雅朋的报告提醒他注意这件事的可行性和紧迫性，是该向前冲一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