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鼎看得有些傻眼了,眼前的种种惨象比他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对于眼前的这个唐山市,初中毕业生王国鼎还是有所了解的。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个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有著名的开滦煤矿,有唐山钢铁公司和众多陶瓷厂,人们所摆放的领袖像大都产自这里。然而现在,这哪里还是城市?没有人群、没有房屋,一切都抹平了。到处是断壁残垣紫红色的血迹和遇难者残损的肢体。
本就不宽阔的街道边已经排满了尸体,或用塑料布和苇席掩盖,或用布缠住,尸体旁是一汪汪未完全凝固的血迹。路旁是隆起的土丘和喷涌着黑浆的裂缝。半裸的人群、呆滞的目光、无言的泪水让王国鼎明白了这就是震灾。
大伏天,酷暑热浪无情地袭击着“死亡之城”。街区道路的严重破坏和阻塞,使救援车辆开到市区边沿却开不进城里,因而使救灾工作严重受阻,灾民得不到粮食和饮水,重伤员得不到及时治疗,停在路旁的尸体也无法运走。那些堆放在路边的尸体,一开始是僵直、呈蜡黄色,后来变得臃肿,呈酱紫色,并从被子里往外流黑水,凡是停尸的地方到处流淌着一摊摊的血水,散发着一股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味,尸体上和血水中爬满了一群群绿头苍蝇,行人经过时,便轰起一片“嗡嗡”作响的苍蝇。
废墟中尚有大批尸体没有挖出来,同样散发着尸臭味,使得唐山市区的生存环境严重恶化。人们不得不将口罩、湿毛巾捂在嘴上。
这时一队解放军抢险人员从他们的面前走过,这是一支专门运尸体的队伍。职责是“救活的,拉死的”。
郑九天上前问了问情况,原来运尸工作的难度很大,加上条件艰苦,战士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挖尸用双手,抬尸用双肩。高温下,战士们汗流浃背,湿透的衣服上沾满了死者的头发和皮肤,汗渍一干,“衣服硬得像钢板,身上臭气熏天”。很多同志中了暑,但还是带病坚持抢救。
郑九天对胡一刀说,抓紧做饭吃,吃罢饭立即开工。虎头山抢险队在来时路上,接到了部队方面的一些物资补给。
饭做好了,米香四溢,很多灾民闻着味道一路找来,手里拿着瓦片、破碗、纸片,眼睛里写满了乞求。见此情景,王国鼎他们一口都没吃,纷纷把米饭让给灾民。地震之后,水源断绝,很多水井都冒着无法饮用的黑水,王国鼎他们又把来时自带的干净水都让给灾民喝。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啊。
王国鼎想,眼前这些衣不蔽体的难民,原来可都是衣著光鲜的城里人,一场大灾就让他们死伤累累,一无所有。在大自然面前,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
到抢险指挥部报到后,郑九天他们就接到了一个明确的指令,让他们这个虎头山抢险突击队协助首都卫戍第三营展开营救。这个营正是钟浩然的部下。
中午时分,部队到达了指定的搜救区域。列队完毕,营长没来得及下达命令,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哭着跪在部队前面,“解放军啊!可把你们盼来了,快救救乡亲们吧!”营长噙着泪水搀起老人,大吼一声:“为人民拼命的时候到了!”全营同志抄起铁锹、十字镐、撬棍和一切可用的工具冲向座座废墟。
王国鼎所在的虎头山突击队甚至冲到了最前面。
肩扛、手刨、人抬,这些最普通的办法用在砖木结构的地段能够奏效,不时地有幸存者被救起。但是在钢筋水泥结构的地段就显得力不从心了。面对那狰狞的巨大墙体、横七竖八的预制板和纵横交错的钢筋,他们没有必要的工具,更没有大型的设备,这在当时的参战救援部队中是普遍现象。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在废墟的空隙处扭开钢筋,移开碎石和杂物,为下面的被困者打开空气通道,安慰他们,为救援赢取时间。
当时正值酷暑时节,烈日无情,热浪袭人。队员中没有谁的脚不被扎伤,没有谁的手不在流血。伤者的血、死者的血、自己的血融在一起。但没有人叫苦,没有人喊累,大家都默默地挖着、刨着,用忠诚和毅力履行着自己的神圣职责。
傍晚时,已有50多人获救,被紧急送往医疗点和安置点。他们之中有伤势严重的老人,有茫然无助的儿童,又有肢体伤残、死也不肯离“家”的成年人。最让王国鼎心酸的是一位头部被掩埋已经去世的妇女,她的胸前紧紧地抱着一个幸存的男孩,男孩的眼里闪动着乞求的目光,口中已发不出一点声音。王国鼎和胡一刀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拖出来,掰开母亲的手臂,将男孩救起。
望着战友们疲惫的神态和望不到边际的废墟,司务长向营长建议,为了保存体力,连续工作,是否可以用“战备水”为部队烧点水、煮点饭?营长无奈地苦笑着告诉他,水早就分给救出的伤员和受灾的群众了。
天大黑了,少量人员靠手电筒的微弱灯光继续寻找生命的信号,为救援提供目标。大部分人员则举着火把继续开展营救。
夜色中,司务长打着手电筒招呼大家吃饭。酱咸菜、腌辣椒和冒着热气的大米粥。尽管大米粥中有一股难闻的腥味和漂白粉的味道,但对于已经饿得眼冒金星的人来说,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奢望了。司务长还发给每人一头大蒜,嘱咐一定要吃下去,防止出现传染病。
事后王国鼎他们才知道,做这顿饭的水是司务长和两名炊事员冒险从一家半垮塌的浴池中一碗一碗舀出来的。
这一天,王国鼎亲手救出了5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救出来没多久,就在他的眼前断了气。王国鼎就想,救出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当天晚上和战士们住在一起,王国鼎还听到了一个让他痛心的事。
一个老妇人,坐在一具尸体旁哭天抢地:“我的儿啊,你走了叫我怎么办呀!”哭声引来路人同情的泪水。等路人走远,她捋下死者的手表后再走到另一具尸体旁哭她的“儿”。等人们将她抓获后,捋起她的袖子一看,两只胳膊上居然戴着17块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