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我半天后才反应过来,怔怔的问:“他人呢?”
幽渡眉梢眼底的笑意稍稍凝滞了几分,兴致比刚才低落了不少,淡淡道:“婶婶,叔叔对你可真是深情,为了你亲自去幽冥深渊,能不能回来可就两说了。”
“为了我?!”我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但能看出来,现在苏流景的处境不容乐观。
幽渡没有说话,挥了挥手,我就看到许久不见的苓水走到我面前,他指尖拂过我的眼皮,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去多久,我头疼欲裂的醒来,强撑着从床上下来,刚走到门边,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一身华服的幽渡倚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婶婶一醒来就迫不及待的想出来,是为了去找叔叔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这个便宜侄子,或许这么称呼他都已经不合时宜了,只好低头不语。
他见我这个态度,忽然烦躁起来,粗暴的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的一个踉跄,然后拖着我,让我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穿过一阵阴气和沼气密集的地域之后,视线中出现一扇巨大的以阴气凝成实体的门,幽冥深渊四个字扑面而来。
我咽了口唾沫,惊慌失措的拉住幽渡的衣袖:“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幽渡冷笑一声:“当日你忽然陷入昏迷,不是我和苓水动的手,如果不是苏流景为你取来了东珠,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么?”
“苏流景呢?!”我几乎要失去理智,指尖的那一点衣袖,仿佛是落水的我的一根救命稻草。
幽渡微微低头,幽深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我,残忍、冰冷的,一字字的打破我的幻想:“你死心吧,一年了,他回不来了。”
“我不信。”
我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冷静的说出这三个字,然后拼命的奔向那扇大门。
后面的记忆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阴气压向我,那些阴气仿佛有了实体和灵智,要生吞我的血肉,碾碎我的灵魂。
我没想到自己醒来后还会是熟悉的场景,我看着头顶上的白色帷帐发呆,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
阿梨站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脸颊,一向如雾般朦胧的眸子里,竟然有了些许的复杂。
“阿梨……”我低低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问:“慕叔叔呢?”
阿梨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苏流景回来了,只是……”她顿了顿,才接着说:“小姐,你自己去看吧。”
我本来都要绝望了,此时忽然听到苏流景的消息,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才茫然无措的依照本能往外走。
而在我走后,红唇艳艳的苓水出现在房间里,他伸手挑起阿梨的下巴,在阿梨微微蹙起的眉头中问:“慕长渊一年前就不在了的事,你打算瞒她多久?”
“永远。”
我惶然的走到幽渡所在的宫殿,一身华服的幽渡正在与一个墨发白衫的男子下棋,看着那个熟悉而清瘦的背影,无意识的,我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正在下棋的两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同时回头。
琉璃眸在我的身上流转了一秒,便收回视线,问幽渡:“这位是……”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变得冰冷,拖着僵硬的双腿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幽渡悠悠的看了我一眼,向苏流景笑了一笑:“你侄媳妇。”
我被他这句话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流景看出来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跟幽渡说了声告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离开了,直到苏流景走后,我再也忍不住:“他……”
“如你所见,他已经不记得你了。”幽渡的语气中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恶趣味。
我潜意识里不肯相信,但苏流景之前的反应已经证实了幽渡的话,由不得我自欺欺人,我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站稳,身子缓缓的跌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幽渡在我面前蹲下,伸手擦了擦我脸上尚且温热的液体,“你只能给他带来噩运。乖,留在我身边,或者转世,你选一个。”
我一个都不想选。
我回绝了幽渡对我算是善意的提议,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在苏流景面前晃悠,然而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像是一个叔叔对侄媳妇的客气和疏离。
冥界无岁月,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很久,久到我连自己多少岁都忘记了,久到冥界的人默认了我是幽渡的王后,久到连苏流景都准备开始再次转世去人间历练。
幽渡拿着修改命格的笔在泛黄的本子上涂涂抹抹,低着头问我:“叔叔要去转世,你对他的命格有什么特别关照的吗?”
“我相信你。”我并不知道幽渡对苏流景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但我清楚,他不会真的去害苏流景。
我看了看自己因为常年呆在冥界不见天日而惨白的皮肤,对幽渡说:“我也要去转世,给我安排个命格吧。”
“嗯?”他抬起头来。
“以后的每一世,都不要与他相遇。这是唯一的要求。”
幽渡对我的要求不可置否。
回到居住的地方,我让人找来珠姬,看着她依旧与我一模一样的面容,我轻笑了一声:“我可以去转世,从此不回冥界,也可以让你留在他身边。”
这么多年来,珠姬在冥界始终没有半分自由,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她的优雅端庄早已不复存在,闻言,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近乎急切的问我:“你有什么条件?”
“把你在昭氏国的记忆给我。”我听见自己一字一句的说。
珠姬犹豫了一下,但很显然,我的筹码对她的诱惑更大,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得到珠姬的记忆以后,我心里的沉重反而增加了许多……甚至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放手苏流景,可那日幽渡说的话,还在我的耳边。
幽渡做事一向有效率,苏流景昨天就和珠姬一起转世了。
我站在奈何桥边,看着幽渡近些年来越发深沉的面容,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就已经不耐烦的一脚把我踹上奈何桥了。
“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的干什么呢?反正我们几十年后就又见面了!”他的声音里有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无奈的笑了一声,往奈何桥的对面走去。
忘川河的河面上浅浅的浮着一个个挣扎着的游魂,我低头看着,那一小片平静地水面往外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一幕幕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几千年前,身为冥王的苏流景应邀参加仙界宴会,路过雨神座位的时候,他看到脚底滚落一颗东珠。
他微微拂了拂衣袖,那颗东珠便落入他掌心。
他抬眸,示意雨神。
雨神的眼底便露出一个颇具深意的笑容,对他道:“这是你的劫。”
优雅风流的冥王对这句话不以为然,却鬼使神差的收下了雨神的东珠。
宴会结束离开的时候,苏流景路过人界,见人界一地百姓正饱受干旱之苦,想起雨神的那颗东珠,便把东珠留下,让人类供奉,以此保佑此地风调雨顺。
几十年后,苏流景再次与雨神见面的时候,对方忽然问起东珠的存在。
他探查之下才发现,那颗本应被人类供奉的东珠竟然转世成人,从此成为凡胎肉体,尝尽生老病死人间百态。
没由来的,他第一次对什么人有了愧疚之心。
恰逢他此时应该转世历劫,于是便转世去了那颗东珠所在的地方,然后便有了昭氏国苏流景与董珠的初遇。
画面渐渐地变淡,眼前的场景重新变成忘川河浑浊的河水,我呆怔着,耳边一直回想着雨神的那一句:“这是你的劫。”
可是……
在我心生悔意的那一刻,我被后来走上奈何桥的鬼魂推了一把,一下子推到对面,强大的规则力量使我不得不接受现实。
数年后。
我是一个先天性脑神经损伤患者,患有这种病的人,通常活不过20岁,且大多数人从出生起就是白痴,我以正常人的智商活了24年,已经很满足了。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护士,无奈的笑了一声:“阿梨姐姐,我真的还有救吗?”
“呸呸呸,快别胡说了!我们已经联系到了国内最好的脑神经科医生,他正在赶回国内的路上,等他回国,我们立刻做手术,你一定会痊愈的!”
我没说话,看向窗外生长的郁郁葱葱的树木。
很多时候,我比医生要清楚自己的身体,就像现在,我清楚地知道,我等不到那个国内最好的脑神经科医生回来了。
旁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份资料,我伸手拿了过来,那是那位极其年轻帅气的医生的资料,他叫苏流景。
“苏流景——”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底有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就好像……我们曾经认识一样。
我从小体弱多病,说不定是以前在哪看过这个医生的名字呢。
想到这个可能,我不由得自嘲的笑了一声。
我的手抚摸着资料上的字,仿佛要透过这份资料,认识那个人,最终,资料没来得及翻到第二页,我就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眼皮越来越沉重。
“哗啦”一声,未经装订的资料掉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第二页的第一行,写的是苏流景的未婚妻,是同为脑神经科的医生,朱霁。
与此同时,心电监护仪上,波长变成一条直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