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张书记等得焦急，我怱怱地吃了一碗饭，坐马斌的小车到了县委、县政府大院里下了车。马斌说：“你自个儿去找张书记吧，我得回家里休息了！”

    不就是我讲了要把收到的二万二千元红包礼金交给纪委这样一句酒话、梦话、胡话抑或说屁话吧，没想到在常委们中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下车后我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想恐怕是我的血压升高了。我得先去我的办公室清醒清醒，等清醒之后再到张书记的办公室去。在张书记面前，我再也不能说错话了，如果再说错话，张书记定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种下的苦果还是自己尝吧。我开了我的办公室，倒了一杯温开水，服了两粒降压药。待自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我这才想起今天的事情来。

    我今天到底干了些什么呢？我慢慢地回忆着。

    我记起来了早晨上班的时候妻子一再叮嘱我：“你今天无论如何要把这些红包礼金交到纪委去，放在家里是个祸害。”

    上午常委会讨论党风廉政建设目标管理责任制，在会上我只泛泛地讲了几句，没有得罪任何人，随后大家一致通过了这个目标管理责任制。

    中午我到亲戚家里去吃午饭，考虑到下午还要开会我，只喝了二两的米酒，绝对的没有喝醉。下午两点半钟我准时到了常委会议室。

    下午讨论对三位同志的处分意见，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得罪哪一位常委。前一位是一致通过的，后两位意见不统一，最后举手表决我是随大溜的，相信也不会得罪人。

    通过了决议之后，今天的会议就要结束了。这时候我就有些着急了，那些红包礼金还在我的公文包里，我得抢在张书记没作总结讲话之前交出去。一旦张书记作了总结讲话，那红包礼金就不好交了。于是我就迫不及待地讲了那句话。

    正是那句不合时宜的话，给大家惹下了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在常委们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张书记让我留在了常委会议室，并指定纪委书记于石跟我谈话。

    在去往县政府招待所的路上，我接到了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和两位副书记给我打的电话，那意思是我得罪了他们，并且他们统一好了口径，要我承认今天下午讲了一句酒话抑或是梦话。

    在县政府招待所的饭桌上，县长马斌跟我进行了触膝谈心，指出了我的缺点和错误。

    最后张书记还要跟我作一次谈话。

    头绪理清了，我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现在我该到张天福的办公室去了。该说的都说了，该谈的都谈了，张天福还能跟我谈些什么呢？

    我敲了敲张天福的门，在一声请进之后，我推门走了进去。张天福离开靠背椅，站起来说：“你先坐下吧”他给我冲了一杯浓茶，看样子要跟我作一番长谈了。我说：“张书记，这么晚了还打扰你的休息，我心里有愧呀！”

    张天福喝了一口茶，在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为了便于谈话，我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张天福用右手挠了挠头顶上几根稀疏的头发，这才说：“今天的会议开得很好很成功。虽然有两个决议没有统一大家的思想认识，但通过举手表决的方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只是在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使今天的会议逊色不少。”

    我赶忙说：“张书记，那个不和谐的音符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破坏了整天会议的气氛，你狠狠地批评我吧！”

    “要说批评，我真想狠狠地批评你一顿！但老话说得好，明人不用重讲，响鼓不用重捶。你能认识到自己错了，就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张天福说，“杨一帆，你今天得跟我说实话，你今天的这个举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

    “没有什么目的。”我说。

    “你是不想跟我说实话。”张天福问，“你是不是想当党风廉政建设工作的模范，在今天的常委会上自我表现一番？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市里、省里评选这方面的模范，我们县委一定推荐你，并且保证你当上！”

    “不，张书记，我杨一帆不想当党风廉政建设工作的模范。”我观看着张天福的脸色，斟酌着语句说。

    “你这样积极地把收到的红包礼金上交给纪委，就是想当模范！”张天福十分肯定地说。

    “张书记我跟你讲实话吧。一我在党风廉政建设方面做得不够好，存在着严重的不足，比起常委们来我简直差得太远了；二就是县委推荐我当这个模范，我也不能当，因为当这个模范要得罪一大批人！”

    “你今天得罪的人还少吗？几乎把所有的常委都得罪了！”张天福说，“今天晩上常委们都给我打电话，对你今天的这个举动表示了极大的反感！”

    我说：“我今天的举动是我个人的事，我没有得罪常委中的任何一个呀？他们对我的反感简直是没道理！”

    张天福提高了声音说：“你当常委才多长时间，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告诉你杨一帆，你还嫩得很！”

    我承认我还嫩得很，并没有翘尾巴。我把收到的红包礼金交出去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犯错误，这是老老实实做人、低调做人、夹着尾巴做人的具体表现。我这样做明明是对的，可大家硬说我错了，还说我把所有的常委都得罪了，这不是混淆黑白、颠倒是非吗？面对张天福的雷霆之怒，我再也不能说什么了。听张天福说吧，我竖起耳朵听着就行了。

    “一帆呀，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在走上县委领导岗位之后，要虚心地向老同志学习，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做事不要太张扬。”张天福在说这番话时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

    我点了点头，再也不说话。

    “在乡镇当乡长和党委书记的时候，你就相当的张扬了。”张天福说，“乡政府农民群众向打白条，这事也只有你才做得出！若不是记者在省报上作了正面报道，那年你的乌纱帽早就给摘了！”

    让农民群众给乡政府打白条，这是我人生最得意的一笔。我为此感到骄傲和自豪。莫说后来重用了我，让我当了敏塘镇的党委书记，就是不重用我甚至摘了我头上乡长这顶乌纱帽，我也决不后悔！因为我利用我手中的权力，终于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好事实事，为他们分了忧解了难。当张天福说到这里时，我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我能够当上县委常委，与这个创举有着直接的重要的关系。

    张天福言犹未尽继续说道：“在敏塘镇当党委书记，你虽然没有创造出农民向政府打白条的人间奇迹来，你还是比较张扬的。深夜抓奸闹得全县沸沸扬扬，这事虽然不是你的错，但都是因你而起的呀！再说抓业余党校建设和抓村务公开吧，其实你们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和实质性的东西，全是你张扬出来的！你当我张天福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真的不知道呀？市里催着要这方面的典型，县委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报了你，你就以为你真的了不起了！”

    这怎么是张扬呢？张天福这样看待问题我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了。我提醒似的说：“张书记，这两件事我可是为我们金山县争过光的！”

    “在乡镇当领导，适当张扬一下也未尝不可。”张天福说，“现在你已经是县委领导了，而且又是常委中最年轻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你千万不能张扬了，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了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今天下午的举动又是你一次张扬的具体表现。”张天福说，“今天下午的常委会，虽然有争论，但终于以举手表决的方式通过了决定。这是一塘平静的水，万万没想到，在快要散会的时候，你出其不意地往这塘里扔了一块石子，这塘里不仅泛起了那个什么什么的……涟漪，而且还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常委都向我反映你的问题，这就不得不引起我的高度重视了！”

    所有常委都向县委书记张天福反映了我的问题，我简直成了一只过街的老鼠，人人怀恨人人喊打了。我认真地听着，等待张天福的下文。不是说这件事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吗？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高度重视的是，给我党纪处分呢，还是给我政纪处分？

    张天福一边吸着烟一边在思考着。少顷他突然问：“一帆，听人家说，你今天的举动是受了你老婆的影响？”

    这件事情我只跟马斌提起过，没想到马斌这么快就告诉了张天福。我把他当兄长，他却不把我当弟弟，这种人如果生在解放以前，他肯定当汉奸，出卖组织和同志，出卖兄弟和朋友。既然张天福知道了这个情况，我觉得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说：“是我执意要上交纪委的，只不过我老婆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而已。”

    “你老婆推得好嘛，这一推就把你推到常委们的对立面上来了！”我听出来了，张天福的话里带有嘲讽的意思。

    我不认为我妻子推错了，她是将我往正道上面推，她不能见我往火坑里跳而无动于衷见死不救。我不说话，掏出烟来点火吸烟。

    “虽说你老婆是一名高级知识分子，但你别忘了老古话是怎么说的。”张天福引经据典地说，“老古话说得好啊，女人们头发长，见识短。这是圣贤们对女人们的摡括与总结，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他妈的这简直是狗屁真理！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同时我也没想到都到这时代了作为县委书记的张天福还这样轻视妇女，这简直令人菲夷所思。

    “还是常言说得好：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定站着一个伟大的女性！”张天福说，“杨一帆，恕我直言，你的老婆绝不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张天福这话算是说对了，我妻子永远都成不了伟大的女性，我也不希望她成为一个伟大的女性。在单位上，我希望她扎扎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在家里，我希望她成为一名贤妻良母孝媳。

    “我们是当领导干部的，想问题干事情自己要有主见。不要听老婆的枕边话，更不要叫从老婆的摆布！”张天福看了看手表，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今夜里跟你讲了这么多，不知道你有没有收获？”

    我赶忙说：“张书记的一席话，高屋建翎，言简意骇，情深谊厚，语重心长，胜过我杨一帆读了十年的书，受益非浅呀！”

    “只要受益就好，受益就好。”张天福指着我的公文包，问，“那红包礼金……”

    我立即表态：“不交了，坚决不交了！”

    “这就对喽！”听我这样一说，张天福如释重负似的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