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这次是动了真格。在九月中旬大学生都上了学校之后，市纪委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县区的纪委书记列席了会议。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说：“七月份我们下发了一个文件，全市各县区、市直各部门各单位都召开了会议，传达贯彻了文件精神，有的县区纪委还转发了我们市纪委的文件，工作做得扎实到位。但也有个别县区、市直少数部门和单位对这项工作没有给予高度的重视，少数领导干部借子女考上大学的机会，大摆升学宴，大肆敛财，败坏了党纪党风，在社会上造成了不良的影响。对这个问题，我们要按照文件的精神办，对违反文件精神的，要坚决查处，不管他的官多大，也不管他有怎么样的背景和靠山！”

    市纪委书记的这番讲话，我是在电视上听到的和在报纸上读到的。

    县里的副处级以上干部，都收到了市纪委的一张表，这张表称之为自查自纠表。全县乡镇党政正职、县直机关各部办委局的一把手收到的则是我们县纪委的一张自查自纠表。我已经了解到，在我们金山县所有的副县级以上领导干部中，就我杨一帆的儿子杨翔考上了大学。他们马上在那张自查自纠的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无”字，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就将表交到了县纪委。

    我与他们不一样，我得认真地填写好这张表。

    跳过姓名、性别、政治面貌、民族、籍贯和职务这些栏目，在请了多少人，这些人与自己的关系、摆了多少桌，每桌花了多少钱、总共收了多少礼金这三个栏目上我不得不认真的对待了。

    在请了多少人这一栏目里，我写了三十人，其中八位是老师，二十二位分别是父母、岳父母、弟妹及子女、外家弟妹及子女。丁贵那天也来了还送了一个一万零一元的大红包，但我没有请他，所以就没有填写他的名字。为了便于他们清查，我另外附纸写上了他们的姓名、单位和联系电话。

    在摆了多少桌酒席这一栏目里，我填了三桌，共花费一千二百元，不包刮酒和烟。

    在收受礼金一栏里，我填写了二万元。

    在退没退礼金、退了多少礼金这一栏里，我填写了两个字：没退。

    填好后我觉得没有其它问题了，就将这张自查自纠表交到了县纪委。

    回到家里，我把市纪委要查处领导干部摆升学宴、借机敛财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妻子毕竟是妻子，没有见过世面，一听说市纪委要查处这方面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她说：“昨天夜里看了电视，今天上午又看了报纸，市纪委书记说要严肃查处，决不姑息迁就。我以为他讲起好耍的，没想到却动起真格的来了！一帆，我们不会有事情吧？”

    “你说呢？”我反问道。

    妻子不直接回答我，她说：“从今天下午起，我的右眼皮又跳了，而且还跳得很厉害。一帆……”

    我故弄弦虚地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的右眼皮跳，恐怕不是好兆头！”

    妻子急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说：“红包是你跟杨翔一块儿收的，我没收一分钱的礼金，该怎么办，你心里应该有谱。”

    妻子说：“是我跟杨翔两人收的，我决不推到你身上去！”

    “这就对了！”我这才把我今天下午填写自查自纠表的情况告诉了妻子，要她跟我保持统一的口径，以免查起来的时候露了马脚。妻子说：“你报收了二万元的礼金报多了！”我说：“不多。你家里来了三弟妹，每人三千，三三就是九千；我家里来了三弟妹，每人三千，三三又是九千。九千加九千就是一万八，余下二千，就是你父母给的，加起来刚好二万元。如果有人找你调查你就这样说。你还得明明白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这二万元的礼金我们一分钱都没有退！”

    “为什么呢？”

    “实事求是嘛！”

    妻子说：“如果真的有人查，我就按你说的讲！”

    我说：“如果有人找你调查，你一定要沉得住气，你知道吗？”

    “你放心吧，我会沉得住气的！”妻子说，“那些乡镇和宣传口的单位既请了我们的客，又送了红包礼金，那该怎么办呢？”

    我说：“这些你全都不用操心。如果有人问你，你就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

    妻无不担心地说：“他们要是把你交出来了----”

    “放心吧，那些弟兄们是不会出卖我的。”我拍着妻子的肩膀说，“这都是他们主动请的客，不会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出卖我，他自己也得完蛋！”

    几天之后，传来了两位领导干部被市纪委查处的消息。一位是规划建设局的欧局长，一位是龙江县的副县长。这两位都是被举报而被市纪委查处的。我向有关人员一打听，觉得这两位领导简直不是领导，比蠢猪还要蠢！

    先说市规划建设局的欧局长吧。他是当过县委副书记和县长的，因为跟县委书记闹矛盾，市委就将他调到了市规划建设局当局长，使他失去了当县委书记的机会。今年他的儿子考上了复旦大学，这也是一所名牌大学，欧局长决定好好地庆贺庆贺。他买了一千张请柬，全部发了下去。他的朋友、同学、同事及其部下都收到了他的请柬。他曾在两个县里工作过，这两个县里的下属也都收到了他的请柬。八月二十八日那天，他在市里最豪华的一家宾馆整整摆了八十桌。在摆酒之前，他局里的党组成员、纪检组长曾经提醒过他，劝他不要这样兴师动众。欧局长却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儿考起了复旦大学，不好好地庆祝庆祝，将会给我儿子留下终生的遗憾！纪检组长还提醒他，市纪委发了红头文件，升学宴不准大操大办，特别是领导干部。欧局长却说，市纪委的人简直没人性，看着搞腐败的不去查，偏偏管这档子他们不该管的事！这升学宴我摆定了，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去，老子不怕！

    欧局长还真的是位敢说敢为的汉子。他先是叫自己的单位和管辖的下属单位为他的儿子点歌，大造声势。九月二十八日十点钟的时候，欧局长就像结婚接亲那样，动用了本单位的六辆小车，调动了下属单位基建老板的二十辆小车，还叫市公共汽车公司开了一台豪华中巴车。车身的两边都挂着“热烈祝贺欧xx同学考上复旦大学”的横幅，车身两边还挂着欧局长儿子的巨幅彩色画像。车上坐的全是欧局长家的亲戚。欧局长将自己的坐骑装扮得花枝招展，他自己开车，妻子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后排载着他的儿子。他请了市电视台的摄像师，为这浩浩荡荡的小车队伍摄像。豪华中巴车和二十多辆小车跟着他的这辆花车，在市内的几条主要街道上慢慢地行驶，不但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一些店铺的老板也放下生意跑出来看热闹。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之后，车队开进了四星级宾馆香格里拉。

    摆八十桌的酒席用了两间大宴会厅，还用了十间包厢。十间包厢坐的全部是副处级以上的领导干部，主宴会厅坐的全部是下属单位的领导、基建老板和至亲好友。副宴会厅坐的都是普通来宾。宴会开始前，宴会厅主持台的大银幕上播放着欧局长儿子从小到大的照片。宴会还请了市电视台文娱节目的男女主持人主持。在主持人“有请复旦大学优秀学子欧某某同学闪亮登台”的话音刚刚落下，欢快激昂的声乐声聚然响起，欧局长和他的夫人携着儿子的左右膀，微笑着走上了主持台。几台摄像机和数十台照像机一齐对准了他们三人。三人向台下的来宾们招了招手，然后深深地鞠了三躬。

    主持人问：欧局长，你公子考上了复旦大学，此时此刻你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欧局长：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格外的激动，十二分的高兴！

    主持人：请问这是为什么？

    欧局长：读复旦大学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希望，一场史无前例的席卷全国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粉碎了我这美好的梦想。我的梦想我的儿子替我实现了。我儿子为我圆了复旦大学的梦，我为我儿子感到骄傲和自豪！

    主持人：欧同学，此时此刻，你又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欧同学：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父母大人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欧同学面对父母跪了下去，向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主持人：欧同学是个大孝子，他感恩父母的行动真是令我们感动。现在有请美女们为我们的欧同学献花。

    马上就有六位礼仪小姐捧着一个花环和四束鲜花走上主持台，两位礼仪小姐将花环戴在欧同学的脖子上，两位小姐向欧同学献了两束鲜花，另外两位小姐向欧局长和他的夫人各献了一束鲜花，大厅里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掌声，摄像师和几十台照像机摄下了这感人至深的场面。

    接下来便是领导讲话、亲友致辞、来宾致辞、同学致辞，对欧同学不乏溢美之词，对欧局长夫妇教子有方大加褒扬。欧局长夫妇和他们的儿子真是挣足了面子，出尽了风头。

    然而乐极生悲。市规划建设局一位对欧局长有很大意见的干部，用一台微型摄像机，摄下了令欧局长无法否认的热烈而隆重的庆祝场面，并制作成光碟将光碟寄到了市纪委。举报人说，如果市纪委不快速而严肃查处这一事件的话，他会将光碟寄往省内外新闻媒体。市纪委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面对举报，市纪委马上变被动为主动，对欧局长借举办升学而大肆敛财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查处。欧局长顶风违纪，被免去了局长职务。

    事后欧局长后悔不迭，逢人就说：我真蠢简直比蠢猪还蠢！我一个正处级领导干部，怎么能跟市纪委的文件对着干呢？这都是虚荣心惹的祸，是虚荣心害了我！他闭口不谈大肆敛财的事情。据消息灵通的人士说，除去所有开支，欧局长净赚了四十万。

    这区区四十万元与一个局长的职务比起来简直太小儿科了。我们都替欧局长感到惋惜。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卖的话，我们一定想方设法、跋山涉水、不辞千辛万苦地替他买来。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龙江县副县长的所作所为跟欧局长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也受到了免除副县长职务的处分。

    我不竟有些窃窃自喜起来：杨一帆呀杨一帆，你审时度势，这着棋算是走对了。没有大肆张扬，虽然给儿子留下了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我至少还当着县委副书记，没有给自己的人生履历抹黑，在官场上仍有晋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