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任命通知的时候,我的工作量减少了很多,应酬宴请成了我最为头痛的问题。在滨江区干了这么多年,我推荐提拔了一些干部,也为一些单位和干部解决了一些实际性的问题,如今我要离开滨江到宏远去任职,大家自然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感情,而请吃饭则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最为有效的形式和方式。尽管我阐明了不接受吃请的立场和原则,但大家都不愿意遵守,说是不去就是不给他们的面子。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把问题提到不给面子这样一个高度,就让我心里犯了难,只好硬着头皮去赴宴。
区委书记顾辉这些天来对我的热情有加。毕竟同事这么多年,虽然我们时不时地闹些小磨擦,但在抓全区经济社会的发展,社会的和谐稳定的方向和原则上,我们的思想和行动都是一致的。在我离开滨江区区长的位子而到另一个县就职县委书记职务的时候,他也得对我表示亲密和友好。这是人之常情,顾辉自然会懂。
顾辉问我有什么吩咐,我只提了一个意见,说我的秘书这些年来任劳任怨地工作,是不是把他放到乡镇或科局当个副级?顾辉笑嗬嗬地说,这事没问题,你不提我们也会安排好的!
我说,欢迎顾书记在宏远去指导工作!
“我们也欢迎常回滨江传经送宝!”顾辉说,“李志得的工程款……”
我说我已经通知李志得了,叫他今天上午来拿我的批示。
顾辉走后,我打开电脑,想通过互联网了解一下宏远县的基本情况。这时秘书敲开我的门说:“杨区长,你父亲看你来了!”
我有些喜出望外:“爸,你老人家请坐!”
父亲在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屁股在沙发上顿了两顿:“他娘的这沙发还真叫软和!”
秘书为我父亲倒好茶之后说:“杨区长,有事情请叫我!”
“这……我已经没什么工作了,怎么还好意思使唤秘书?”
秘书说:“在杨区长没离开之前,我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好,你就去吧,有事我会叫你的。”我说。
秘书走了之后,我问:“爸,你到区政府来我,不会有什么急事吧?”
“这事说急呢,也急;这事说不急呢,也不急。”父亲慢条斯理地说,“你这小子,全城的人都晓得了音信,就我跟你娘两个还蒙在鼓里!”
我问:“什么事情让你跟娘蒙在鼓里?”
“你小子自己的事,难道你也不知道?”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没事情呀!”
“还说没事情呢,你小子真是狡猾狡猾的有!”父亲问,“这些天来,全城大街小巷的人都吵吵闹闹地说,你要到一个叫很远的县里去当书记,有没有这么回事?”
“有这么回事儿。”我点了点头说,“那还是我们市里管辖的,叫宏远县!”
父亲问:“你当区长当得好好的,为啥到跑到那老远老远的地方去当书记?”
“不是我要求去的,而是组织上派我去的。”我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共产党员就得听从组织的安排!”
“我看过电影《智取威虎山》,那里面的杨子荣也是这样说的,还讲越是艰苦越向前,专拣重担挑在肩!你小子能学杨子荣,真的是长出息了!”父亲责怪地说,“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你也不赶紧地告诉娘老子一声!”
我说,市委的红头文件还没有下来,我早早地告诉你,你瞎嚷嚷出去,影响多不好!
“那是那是,我心里也是太急了点!”父亲喝了一口茶,问道,这县委书记和区长比起来,哪个的职务高?”
我说,县委书记和县区长职务一样高,都是正处级。但书记的权力,承担的责任,要比县区长大。
“那你以后归哪个管?”
“归市委管呀!”
一见面父亲就问这问那问个没完的,而且所问的问题又是那样的幼稚可笑,但你得回答他,你不回答他他就会生你的气,还说你不把老子当老子。
“唔,有市委这个大领导管着你,这我就放心了!”父亲说,“人还得要人管,没人管可不行!小时候要不是老子管着你,你会掉塘里淹死,还会像孙猴子一样大闹天宫!”
“我小时候就那么调皮捣蛋?”
“也是老子管得严,如果管得不严的话,你早就成坏蛋了!”
“那我就多谢父母的养育之恩,多谢父母的谆谆教诲了!”
“那都是老子应该做的,用不着感谢。”父亲说,“老古话讲得好,子不教,父之过。我可不能让人指着你的背心,说你没教养!”
尽管是我的亲生父亲,听着这样的话我还是有点不耐烦了,但又不能在面部上表现出来。我说,“爸,你唠唠叨叨的,都说了些什么呀?”
“我还没说呢,你就嫌我烦了?”父亲说,“你要当县委书记了,要掌很大的权了,这让我高兴,也让我担忧。高兴的是,你当了大官,光宗耀祖,也为老子争了一口气。担忧的是,你当不当得好这个大官?我今天来找你,也没别的事情,就是来想给你提个醒!”
“爸,你尽管说吧,我仔细地听着!”
“你刚才说了,市委大人管着你,你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服从市委大人的管教!”
我说:“爸,市委是一级党的组织,不是某个大人……”
“什么组织不组织,我不懂,我只晓得能管得了你的就是大人!你说,你服不服市委大人的管?”
我也只好这样说了:“我坚决服从市委大人的领导,坚决听从市委大人的指挥,市委大人叫我干啥我就干啥,市委大人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
“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啊!”父亲像孩子般的笑了起来。少顷说,“我不准你欺侮老百姓!”
我说:“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要全心全意地为老百姓服务,坚块不欺侮老百姓!”
“一帆啊,你也晓得,老子最恨那些欺侮老百姓的人了!”
不错,父亲非常痛恨那些欺侮老百姓的人。我依稀记得,那是一九七五年的夏天,上级号召学习无产阶级**的理论,说是要用社会主义思想占领农村这块阵地,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时我们生产队来了两名工作队员,说社员们在自留地里种的豆子和花生是资本主义的苗,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干净彻底地割掉。父亲凭着是贫农成份,就不信工作队员这个邪,与工作队员唱起了对台戏。一天,工作队组织了一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敢死队,要把社员们种在自留地里的豆子和花生统统地扯掉。工作队长正在指挥着队员们扯豆子和花生的时候,父亲冲上前去,揪住工作队长的衣襟,说,狗日的你欺侮人,也不能欺侮咱老百姓呀!工作队长问,你想干什么?父亲说,不想干什么,只想揍你个狗日的!说着,叭叭的就是两个耳光,打得工作队长的两眼直金星。社员们见父亲带了头,就举起锄头和扁担,把敢死队的队员们全都赶跑了,社员们的作物也保住了。这一打,却让父亲出了名。大家都学着父亲的话说,谁再欺侮咱老百姓,咱老百姓齐起心来,揍他个狗日的!
“不要欺侮老百姓,要多为老百姓谋利益!”父亲用一双眼睛鼓鼓地瞪着我说,“只要我听说你欺侮了老百姓,老子也要揍你个狗日的!”
“爸你就放心吧,我作为一个县委书记,绝对不会欺侮老百姓!”
“不欺侮老百姓还算不得是好样的,你还得要为老百姓作主!”父亲说,“你看过《徐九经升官记》,徐九经有一句话说得好,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我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一定为民作主!”
“一帆啊,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我的儿子犯错。作为老百姓,只有我这个老子才敢管你,那些老百姓不敢管你,也没法子管你!”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少顷又说,“我只能管我的儿子,管不到县委书记。你这个县委书记是归你们市委大人管的。你们的市委大人管不管你,管不管得好你,那是你们市委大人的事了,我也懒得操那份空心了……”
这就是我的老父亲,他比市委大人管我管得还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