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一个下午,我正在农村的一个乡镇检查指导工作,段成林给我打电话,说就这次干部的考察工作要给我作一次汇报。我说我正在农村,下午已经没时间了,明天我要到市里去参加一个会议,如果今晚上有时间的话,你就到我的办公室来。段成林说:“行,我晚上八时准时到书记办公室去!”
晚上在镇里吃饭,书记和镇长想用大杯子跟我喝几杯,说要把我灌醉。我说今晚上有事情要办,酒一定要喝,但不能喝醉,喝醉了就会误事。我讲这话不是批评哪一位,权当共勉吧。见我晚上真的有事,书记和镇长就不再舍命陪我的酒了。镇长说:“哪天到宏远宾馆,我们陪书记好好地喝几杯!”
我七点半钟就到了办公室,顺手浏览了几份报纸。报纸都扩了版,却没有值得可看的东西。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已过,我只得开了电视看省卫视的新闻联播节目。八点钟段成林准时来到了我的办公室。
“真是不考察不知道,一考察有道道!”段成林关上门,在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说开了。“这次按照书记的指示下去考察,收获还真的不少!”
我说:“看你这兴高彩烈的样子,好像跟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快说说你的重大收获吧!”
“书记推荐的那几名青年干部,都非常优秀,表现很不错!”段成林向我重点介绍了发改委副主任刘文灿的情况。“刘文灿今年四十一岁,大学本科毕业,学的是城市公共管理专业,去年已考上了省委党校的研究生,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以前当过小乡的党委书记,撤区并乡建镇之后,他就调到了发改委,任副主任,前年已解决了正科级待遇。他是发改委五位副主任中唯一的一位正科级副主任。特别是近两年在主任不太管事的情况下,他能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完成县委县政府交办的工作任务,那是难能可贵的。刘文灿讲大局讲团结,善于团结同志一道工作,是难得的发改委主任的人选!”
我说:“如果我不要求你们再次考察的话,像刘文灿这样的优秀人才,那就被埋没了,这是对党的事业极不负责的表现。你们组织部门也要解放思想,也要与时俱进,要拓宽考察干部的视野与渠道,要把那些真正德才兼备、勤政廉洁、想干事会干事的优秀干部选坺上来,这样才能保证我们的干部队伍永葆青春本色!”
“书记的指示非常重要,我们组织部一定要把书记的这一重要指示落到实处!”段成林接着给我汇报了我指令考察的这次作为一把手提拔的几名干部的情况。段成林在汇报这几名干部的情况时,由于对这几位干部的情况不是很熟悉,抓不住他们各自的特点,我听起来就没有了兴趣,放下了手中作记录的笔。段成林大概从我脸上的表情上看出了什么,简单的几句就把这几位干部介绍完了,“总之,这几位都是挺不错的干部!”然后望着我,看我有何反应。
我问:“汇报完了?”
段成林说:“还有三位女干部……”
我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你尽量汇报得详细一些!”我拿起了撂在桌上的笔。
“好,先介绍卿如燕。”段成林说,“卿如燕今年四十一岁,第一学历是大学专科毕业,后通过成人教育考试,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她是四年前被提拔为城关镇镇长的。听说她与前任书记卿青走得很近,社会上曾一度盛传过她与卿青的桃色新闻……”
我打断段成林的话:“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要给我汇报了!”
“是,是。”段成林顿时涨红了脸。“这位同志的工作能力,还是相当不错的。城关镇虽然有党委书记,但负责任的、挑担子的还是她。比如说——”
“她的家庭情况怎样?比如说她的配偶……”
“她的配偶在市里的电信部门工作,去年被提拔为公司的中层领导了。”说到这里,段成林望着我,“对不起,杨书记,关于卿如燕配偶的情况,我就知道这些了,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在电信公司担任什么职务,我一概不知道……”
“你看你这个组织部长当的,这是不关心干部的表现!”为了不让段成林觉得难堪,我话锋一转说,“当然了,全县有这么多的科局级党政一把手,作为组织部长不可都知晓他们的配偶情况。好,你接着谈下一位。”
“何滋润,现任文化局副局长,今年四十岁,大学专科文凭。跟卿如燕一样,她也是在四年前的那一次在事业股股长的任上被提拔的。她能歌善舞,能说会道,人际关系非常广泛,很适合抓文化工作。但她又是不幸的……”
“不幸?什么样的不幸?”我抬起头来,望着段成林。
“她的丈夫与她离婚了!”
原来是离婚,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不幸呢!这个段成林,对“不幸”一词的理解也真是太粗浅了。一对经常吵架、同床异梦、没有爱情的夫妻,是凑合着过日子好呢,还是离异了好?我相信许多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异。这样的离异,难道就是不幸吗?就算何滋润的丈夫不爱何滋润了,或者他包了二奶,或者他有了新欢,主动提出来离婚,何滋润跟他离婚不是不幸,而是一种幸福!段成林不懂,他还没有明白婚姻不幸的真正内涵。那么,我只好顺着他说下去了。
“哦,原来是婚姻的不幸。”我问,“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这全是她丈夫的错!”段成林说,“何滋润的丈夫姓廖,是县里一家企业的总经理。姓廖的既懂管理又会经营,把那家企业搞得红红火火的。常言道,男人有钱就变坏。姓廖的招聘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秘书,经常陪着他到外地出差。就是在公司,他们两人都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不久,女秘书的肚子大了,要求跟姓廖的结婚。当姓廖的提出跟何滋润离婚,何滋润一没吵,二没闹,竟稀里糊涂地跟他离了婚,让姓廖的那小子占大便宜了!”
“如此说来,何滋润吃大亏了?”
“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嘛!人家都说,这个女人不但蠢,而且蠢到家了!”段成林说,“她都离婚四年了,儿子归姓廖的监护,一个人过着单身的生活。人家也给她做过介绍,有地方的处级干部,有部队上的团级军官,还有身家千万的富翁大款……反正她一个也没看上。她说她下辈子再也不嫁人了,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喃喃地说:“也许,她找到了生活的真谛……”
“何滋润的事情就说到这里,下面我给你汇报一下邹琼钗的情况。”段成林说,“邹琼钗今年三十九岁,党外人士,爱好体育运动,会打篮球、排球、乒乓球,还会游泳,人称为浪里白条。邹琼钗很小的时候被选送到省体育局游泳队集训,代表省游泳队参加全运会,在四百米的蝶泳中曾夺得过一枚银牌。退役后,她被分配到了我们县体育局,解决了干部的身份。她积极上进,勤奋好学,考上了市广播电视大学的中文专业,拿到了大学专科文凭;后来通过市委党校,拿到了大学本科毕业文凭。她的配偶姓余,在县建筑工程公司工作。后来公司倒闭,他就下海经商,靠倒卖钢材赚了第一桶金。如今他在广东注册了一家科技实业公司,听说生意挺红火的……”
这几位干部的基本情况和工作情况,段成林就算汇报完了。我对段成林说:“我的意见,是将这几位德才兼备,有水平、有能力、敢作为的干部拟提拔为科局的正职,你的意见如何?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完全同意书记的意见!”段成林说,“这几位干部,我是亲自下去考察了的,确实是德才兼备,有较强的组织和领导工作能力,提拔他们当科局正职,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在常委会上可能会有争议,但我可以实事求是地把情况讲清楚,坚定不移地支持书记的主张!”
“这事你还得通报给纪委,看看这几名干部近几年来有没有违纪的情况。”我知道,现在提拔干部,还得过纪委这一关。如果有违纪的情况,纪委可以一票否决。这件事必须走程序。
段成林答应明天就跟纪委衔接。我看了看表,时间已到深夜十一点多钟了,段成林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累了一天,我也想回宿舍休息了。我收拾着桌上的书报和有关资料,其实是做样子给段成林看:时间不早了,我得休息了!这时,段成林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话题:“杨书记,听说你要出版诗集了?”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版诗集?”
“我是听罗主任和张部长说的!”
我轻轻地哦了一声说:“现今全国各地是一片出书热,明星出书、领导出书、富翁大款出书……我们李县长去年也出版了一部著作。我也想凑凑这个热闹,将我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上发表的诗歌作品结集,算是给自己那一段的青春岁月作一个小结吧!”
“书记的诗集出版后,我一定好好地拜读!”
“到时候我就送一本我亲手签名的诗集给你!”
“书记的诗集值钱,书记的签名更值钱!”段成林两眼望着我,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书记,我……”
“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了吧!”
“这是我个人的事情,总想找机会跟书记汇报汇报。”段成林说,“后年班子要换届了。我有自知之明,绝对当不了县长,又不想到市局去当个副局长。我的意思是,书记给我向市委推荐推荐,让我当县里的人大主任或政协主席?”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向市委推荐你就是了!”我重新坐下来,跟段成林作了一番实事求是的分析。“你今年五十二岁了,当县长、到市局去当局长,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当个副局长被人家管着,你心里肯定不舒服。我们县的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过两年就到了退休年龄了,两人都得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当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你这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杨书记你得向市委推荐我呀!”
不愧为县委组织部长,段成林还懂组织的程序和规矩。提拔县处级领导干部,权力在市委。在县区提拔县处级干部,县区委书记的推荐非常重要。如果县区委书记不推荐,成功率起码要降低百分之五十。段成林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提前就跟我打起了招呼。当然了,段成林也是一位挺不错的同志,到后年换届那年,他足足当了八年的副处级实职的领导干部了,也应该得到提拔了。我说:“段部长,这事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向市委推荐你!”
话说到这个程度,应该是没有问题了,可偏偏在这时段成林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来,说是一万块钱,非常的不成敬意,就当赞助我出版诗集。
我接过那个信封,用手掂了掂说:“段成林同志,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跟我来这套!我如果把这个信封交到市纪委去,你会怎样?还想当县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你做梦去吧你!”
段成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杨、杨书记,我……我错了!”
“知道自己错了,说明你还不糊涂!”我将那个信封放进段成林的公文包里,拍着他的肩膀说,“我们都是县委常委班子成员,要为全县的党风廉政建设带一个好头。如果我收下了你这个信封,我们两人就都不是好人了。再说,你给我来这套,是你把我看扁了……”
“求求你杨书记,千万别说了……”段成林狠狠地自己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一跺脚,像狼狈逃窜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