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翠莲端起饭碗往里间走的时候，我看见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小龙忙拦住刘翠莲，不让她去捉鸡杀。我说：“李高利，这早餐酒我们就不喝了。你快点吃饭吧，吃完了饭我们有事情跟你们谈。”

    李高利说：“那你们就在我家里吃午饭！”

    我说：“吃午饭还早得很，我们还是先谈工作吧。”

    李高利有些生气了：“不在我家里吃午饭，一切都免谈！”

    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小龙忙说：“好好好，我和杨干部就在你家里吃午饭！”

    “只要在我家里吃午饭，一切事情都好商量！”李高利像个孩子似的大笑起来，三下五除二地扒完了碗里的饭，一抹嘴巴说，“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位干部光临我的寒舍，一定是来搞计划生育的。”

    小龙说：“你知道就好，我们就是来搞计划生育的！”

    李高利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茶壶，替我们冲了一杯香茶，然后在桌子旁坐下来说：“讲吧，我家的计划生育工作究竟怎样搞，我听两位干部的！”

    计划生育怎么搞，这下可轮到我发挥我的口才了。我从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讲起，到我国人口所面临的严峻形势，接着讲少生优育的好处……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杨干部，你莫讲多了，这些大道理我们都懂！”李高利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你就直截了当地说，我家的计划生育工作到底怎么搞？”

    我对李高利这样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有些不快，小龙却抢着说话了：“你的儿子才一岁多，你老婆又怀上了，你说是不是？”

    “是这么回事。”李高利说，“我老婆可是到乡卫生院上了环的，怎么又怀上了？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是计划外怀孕，要坚决引产！”

    “好，我坚决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李高利说，“什么时候去做引产？”

    小龙说：“明天上午去县计生服务站吧，早引早好！”

    “不，还是今天下午去吧！”李高利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拖泥带水，这事就这样定了，今天中午我们就开开心心地喝几杯！”

    大家都说计划生育是天下第一难事，没想到李高利夫妇的工作却这样好做，几句话就做通了他们的思想工作。李高利杀了一只**，炒了腊鱼和鸭蛋，中午我们高高兴兴地喝几壶酒。饭后我们陪着李高利夫妇来到乡政府，由乡政府安排车子，送李高利夫妇去县计生服务站做引产手术。

    后来我们才知道，李高利之所以这样配合工作队的工作，是因为刘翠莲怀的是一个女孩。他们是通过一家私人诊所照B超照出来的。夫妇俩还想生一个儿子，早就想把这个女胎做掉。见我们上门做工作，他们就爽快地答应了，不但得了个支持工作队工作的好名声，还节省了一笔引产手术的费用。这个李高利，还真是狡猾狡猾的有！

    第一天的工作旗开得胜，这增添了我们做好李高能夫妇工作的信心。第二天，小龙陪着我走进了李高能夫妇的家里。

    与李高利比起来，李高能家里要差得多了。李高能夫妇人生得矮小，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了未老先衰的迹象。他家的房子是用泥砖砌的，有很些年月了。家里除了三张睡上去吱吱作响的床、一个谷仓、一个衣柜、一张饭桌和几条凳子之外，几乎没有家用电器的摆设。那屋顶上的瓦也是稀稀拉拉的，有的地方被风吹开，落雨时大落大漏、小落小漏，要用脸盆、脚盆和水桶接漏。他家里没养猪没喂牛，养了几十只鸡鸭，前不久都发瘟死了。我和小龙进他家门的时候，李高能肩着一把锄头正要出门，他的妻子张翠花一闪身进里屋躲了起来。

    李高能见我们来了，只要招呼我们在堂屋里坐下。

    小龙说：“把你老婆叫出来吧，我们有话跟你们两口子说。”

    李高能说：“你们来了准没好事，就是叫我老婆去结扎！”

    我说：“李高能，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我们都应该自觉地遵守执行。你已经生了两胎了，不能再生了，你的妻子得做结扎手术！”

    “什么妻子不妻子的，我们农村都叫老婆！”李高能说，“我生了两胎是事实，这两胎都是女孩，我还要生个儿子。求干部同志开开恩，允许我再生一胎。生了第三胎，我一定陪我老婆到县城去结扎！”

    我跟小龙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这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坚决不行！”

    “那这样行不行？”李高能见拗不过我们，掻着后脑勺想了想，说，“我去县城做结扎手术！”

    小龙坚决地说：“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李高能可着嗓子说，“你们当干部的都说，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我去结扎为什么就不行？我结了扎，总不能放牛吃草，让我老婆外出偷人养汉生野种吧？”

    李高能的情绪非常激动，弄得不好我们会跟他大吵大闹起来，这对工作没有半点好处。为了稳定他的情绪，我给他敬了一支烟，还亲自替他点上火。待李高能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我就轻言细语地跟他讲计划生育的有关政策，讲控制人口增长的重要性，讲生儿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我耐心细致地讲着，李高能装出一副蛮认真的样子听着。我接着说：“你瞧瞧你的两个女儿，长得活泼又可爱，又聪明伶俐，是块读书的料子，将来准能考上全国的重点大学。两个女儿有出息了，你跟你老婆还能耽心养老么？再说你也看见了，这年头照顾父母的，还是女儿有孝心！”

    “杨干部说得对，是这么个理儿！”李高能很认真地想了想之后说，“这样吧，今天夜里我一定做通我老婆的工作，明儿个陪她去县城做结扎手续。”

    我握着李高能的手说：“明天我跟龙干部来村里接你，然后送你们去县城！”

    两个计生对象，我们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搞定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回到乡政府，我们将情况向组长宋逸辉作了汇报，宋逸辉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一定在书记和县长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当第二天上午我与小龙再次来到李高能家时，却不见了李高能夫妇的身影。问李高能的父母，他们也不知道儿子和儿媳去了哪里。小龙说：“限你们在三天之内把你们的儿子儿媳找回来。三天之后找不回来，我们就拆你的屋、下你的瓦！”

    回到乡政府，我们把李高能夫妇失踪的消息向宋逸辉进行了报告。宋逸辉听后黑着脸、指着我的鼻子说：“杨干事呀杨干事，你是怎么搞的？你为什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没有一点警惕性呢？人是让你们跟丢了的，限你们三天之内把人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整整三天时间，我和小龙找遍了李高能和他老婆所有的亲戚家，都没有见到他们夫妇俩的影子。身无分文的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人海茫茫，要找到他们两位，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你们不要找了，明天就对他们家采取行动！”宋逸辉果断地作出了决策。

    所谓采取行动，就是挑谷子、抬猪、牵牛;没有稻谷、没有猪、没有牛，就拆屋下瓦。宋逸辉集中了枫木树的六名工作队员和四名乡干部，挑着几担箩筐来到了李高能的家里。李高能的两个女儿见了这阵势，扑在爷爷奶奶的怀里放声大哭。宋逸辉亲自督战。几名工作队员和乡干部见没有稻谷可挑、没有猪可抬、没有牛可牵，忙请示宋逸辉怎么办？宋逸辉不假思索，大手一挥说：“下他房上的瓦！”

    李高能家里原本就很穷，下了他房上的瓦，他家的父母及他的两个女儿今后怎么安身？下雨了怎么办？一想起这些，我心里难过得想哭！

    宋逸辉对我说：“杨干事，这是你负责的计生对象出了问题，你还不赶快行动！”

    “我……”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宋逸辉说：“县委书记和县长说了，要把这次打计划生育攻坚战的成绩作为考核和提拔干部的依据。大家不要犹豫了，赶快上吧！”

    有几位做梦都想提拔的官瘾和官迷早就跃跃欲试了，听宋逸辉这样一说，他们就搬来一架梯子，拿着锄头上了房。

    那情景简直是惨不忍睹。我忍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个所谓“行动”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