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坚持工作不随军

    临行前，王淑祥和张利出现了自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分歧：张利提出让王淑祥随军，淑祥不同意。

    五岁骑狗、六岁爬树，八岁参加儿童团，九岁当团长……从小就具有鲜明个性、表现特别自我的王淑祥，从未想过要把自己完全依附于某一个人，哪怕是自己的丈夫。

    但丈夫要上前线了。张利带着渴望的眼神问：“我先提出申请，批准后咱俩再商定，行吗？”那眼神和语气都让王淑祥无法严词拒绝，她犹豫着点了点头。

    因对抗美援朝志愿军的特殊照顾，张利顺利拿到了军里准予家属随军的批文，同时获得批准的还有司务长和小霞。

    1950年底，张利和司务长兴高采烈地带着人马接妻子来了！

    自从部队离开后，村里已很少再有穿军装的人。张利他们一出现，立刻引起了轰动。正在田间地头的都暂时停止劳作，定睛看来人。等认清是张教导员和司务长，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于是就有人来村委会报信儿。

    每天都在盼望获随军批准的小霞马上办理了调动手续，欢天喜地坐到了司务长的马背上，向他学习骑马的技能。

    张利和一行人的目光集中在王淑祥身上。

    王淑祥专门去向区长请示，区长说出了同她一样的顾虑：赵庄中心村的工作组，刚展开局面，区里很多人踊跃出来参加党的工作。在这关键时刻，组长若是走了，群众就会失去对党和干部的信任，恐怕再来人开展工作就更难了。最后，区长严肃地对她说：“你可以休息几天，但不能调走。希望你说明情况后立即回来。”

    革命工作，正是王淑祥不忍割舍的重要部分。区长的话坚定了她继续干下去的决心。她虽然跟着张利去了部队，但只住几天就回来了。

    那几天里，是王淑祥比较难过的一段时间，她面对着必须马上做出的艰难选择。

    一边是深爱着的丈夫，一边是刚刚起步的革命工作，王淑祥真是哪一方都舍不丢下呀！

    最后，王淑祥还是选择了坚守工作。这是她一心干革命、一切为革命的必然结果，也是她一贯寻求自主、自立的必然抉择。

    王淑祥的最终决定令张利痛苦万分，也遭到了张利身边官兵们的激烈反对。营长志远大哥和大嫂再三挽留，小霞也热切地期望她留下来。营部的官兵们甚至用这样的话来劝王淑祥：“你可要想清楚了，假如你的人在战争中出事，后悔可晚了啊……”

    那件批文，一共批准了四名家属随军。与王淑祥情况相同的另外三位女干部都留下了。胜利归来后，三家都跟着升职的军官落户到了北京。

    只有张利，默默地送王淑祥回来。分手时，他的忧怨、他的不舍、他的心酸，都被王淑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然而，具有刚强个性的王淑祥坚持了她的选择。

    很快，王淑祥就感受到了这份选择带来的艰辛。

    张利随着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之后，王淑祥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强忍孕期中的各种不适症状，照常进行工作。

    终于挨到怀胎十月，王淑祥在刘大姐的照料下平安生了孩子。

    面对儿子，王淑祥非常兴奋，这是她和丈夫爱情的结晶啊！她写信给丈夫报喜，张利夸她：“好样的！”

    可是短暂的生育假期转眼就过去了，无法照顾孩子的现实活生生摆在眼前。王淑祥提前给家中去了信，却得知父亲的腿伤复发了，家里不可能出来人。

    好心的大姐、大哥果然把两个孩子都带起来，这才让王淑祥腾出手来。

    短暂产假过后的王淑祥按时上班了。只要有工作，这个一心为革命的热血青年又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

    王淑祥的学习精神、工作能力和成绩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充分肯定。1951年底，经组织考察之后，王淑祥被任命为禾县一区妇联会副主任。王淑祥更加坚信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1952年初，按照部队安排，志愿军丈夫张利归国探亲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从战场上回来的张利看到他们母子平安、健康，非常高兴。这段时间，他完完全全属于王淑祥和他们的儿子。他忙前忙后，做这做那，要让妻子好好感受一下丈夫在身边的幸福。王淑祥度过了有生以来最享受的时光。

    1952年4月13日，张利代替妻子王淑祥填写了一份《党员干部简历表》，那字迹工整、清晰、有力。他一边填表，一边就有关问题询问正在给孩子喂奶的妻子，有时还忍不住放下笔来逗逗那边吃边划拉着小手的儿子，顺便给孩子妈妈一个拥抱。屋内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

    假期结束了。张利整整军容，同淑祥告别。王淑祥紧紧抱住丈夫不愿放手。战争的惨烈让她有种生离死别的感觉，泪水又一次流淌出来。

    张利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如果下次再有机会，跟我去随军好吗？”淑祥止不住地点头。

    张利由衷地笑了。他拍拍淑祥，又亲亲儿子，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23、停战在际夫阵亡

    丈夫又去前线了。王淑祥的心一下子空荡荡的。她抚摸着张利亲不够的儿子：“宝贝，幸亏有你陪在我身边。”她学着张利的样子把孩子高高举起，儿子“嘎嘎”笑个不停。淑祥马上觉得舒畅多了。

    张利当然知道妻子的惦念。到了朝鲜，他马上写信给淑祥。

    丈夫的来信到了！虽然在路上耽搁许多天，但王淑祥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丈夫的气息。她立刻写了回信，好让丈夫明白妻儿的眷恋。

    信路畅通，让王淑祥心里踏实很多。闲暇功夫，她经常翻看张利随信寄过来的照片：从照片上看，他所在的朝鲜战场，好像并没有王淑祥经历过的那么惨烈。上面有他轻松站在小山包前笑着的，有在长条凳上抱着一条腿悠闲坐着的。还有一张陪同漂亮的苏联女顾问视察阵地时的合影，处在中心的女顾问特别年轻。看他们放松的样子，王淑祥心里舒展多了。特别是张利告诉她，那里有非常严密的保卫措施—一条条结实的坑道以后，王淑祥终于放宽心了。

    越来越成熟的王淑祥，用志愿军战士的精神鼓舞自己，使出浑身力气，与已经升入副团职的丈夫暗自做着比赛。

    1952年10月至12月，王淑祥把儿子完全托付给房东刘大姐，按照组织安排到唐山专区干部速成识字学校参加学习。在教师的帮助下，她刻苦努力，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一遍遍学习、复习，最后从原来认识几百字到认字3244个，文化水平有了大幅提高。她还被学校评为学习模范，受到了小小的物质奖励。

    1953年1月，提高了文化素养的王淑祥升任一区妇联主任。

    当时的一区范围较大，负责全区的妇联工作让王淑祥感觉有了压力。她只好继续脱离孩子，与同做妇女工作的俞青、金书华一起住到区委附近。

    那时候，工作环境是十分艰苦的。她们三人共住一间屋，常常不能按顿吃上饭。就算有饭吃，也不过以稀粥为主。无柴天天烧炕，天寒地冻之时只好挤到一个被窝里互相拥着取暖。清早起来下乡去，傍晚紧着往回赶，顶风冒雪不说，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野狗和狼。但王淑祥觉得只有在艰苦环境下才能锻炼革命意志。因而无论条件怎样艰苦，她都能乐在其中。

    亲爱的丈夫像要安慰她一样，张利再次回国轮休来了！这时，他已经是中国人民志愿军201师政治部青年科科长了。

    王淑祥又住回到房东刘大姐家。夫妻与孩子再相聚。一般家庭平凡的团聚在他们这里显得格外珍贵。

    这次，王淑祥充满热情，像对待英雄一样崇拜张利，尽自己所能照顾他。张利也为妻子、为儿子尽力多做事情。这又是一段甜蜜时光。

    王淑祥又怀孕了。可这一次，有丈夫在身边，她觉得孕期反应轻多了。

    晚上，张利幸福地抚摸着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二人揣测着婴儿是男是女。淑祥说：“兴许还是男孩儿。”张利说：“男孩儿也挺好，可我更希望这次是个女儿。”

    张利告诉淑祥：谈判正在进行，停战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们的平安日子就要到来了。他钩住妻子的小手指：“说好了，等下次批准后一定要跟我随军，不许变了啊？”

    “嗯！”淑祥紧紧拉住丈夫的手指，郑重地点着头。

    1953年6月，张利的战友、一位和他同时归国轮休的营长接到了回朝作战的命令。但他正在生病，无法回去继续参战。

    于是，假期未满的张利接到了提前回朝指挥作战的命令。

    正享受甜蜜的王淑祥万般不舍。

    但军人向来以服人命令为天职。

    张利搂着妻子安慰她：“别紧张。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胜利了。”

    王淑祥十分不解：“都谈判了，为啥还要打仗？”

    张利拍拍她的头：“不在战场上争得主动权，怎么会夺得谈判桌儿上的胜利呢？真是个小傻瓜。”接着，他又轻轻抱住淑祥：“再等我一阵儿，回来后咱们就能过上美好生活了。”

    “我等你！”同样回抱丈夫的淑祥重重点头，她对此深信不疑。

    丈夫回朝后，王淑祥又住回一区，边工作边等待胜利的好消息。

    可是，再次到朝鲜的张利仅给王淑祥发来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我准备带兵去前线打仗。人故有一死。万一我牺牲了，你不要悲伤，要化悲痛为力量，一定要把孩子抚养成人，成为革命后代。”可能怕淑祥过于担心，他又解释道：“我们每次上战场前都写这样的信。”

    读着这封信，淑祥的泪水流个不停，她简直感觉到了一种遗书般的味道。她把信叠好收起来，不忍再读。但她从心里不相信这些话，因为谁都知道，胜利就在眼前了。

    从张利再次踏上朝鲜土地的那天起，王淑祥就注意收听广播、及时读报。这天，她终于听到了盼望已久的好消息：

    “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在板门店正式签字。至此，历时3年多的朝鲜战争宣告结束。”

    朝鲜停战了，抗美援朝胜利了，我那年轻的英雄就要回来了！

    全国人民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利用各种形式热烈庆祝。王淑祥更是极切盼望丈夫的归来。

    很快，一批批志愿军战士凯旋而归，人们众星捧月般纷纷前去欢迎、慰问这些从朝鲜战场上胜利返回的英雄们。

    可是张利还没有回来，并且也没有来信。

    寂寞中的王淑祥仔细翻看张利以前发来的信件：每一封都深深包含着丈夫对妻子以及儿子的思念，那一张张照片记录了他的精神风貌。

    王淑祥忽然感觉到了缺憾：因为一直被战争的阴影所笼罩，她和张利在结婚前后都没能照上二人合影。她暗自决定：等他这次回来，第一件事就拉他去照相馆，补上结婚照！

    可是想着想着又犯愁了：他回来之后会不会也像那些志愿军战士一样被人们簇拥着这儿去开会、那儿去报告的？不过没关系，作为丈夫，他是我一个人的，可是作为志愿军战士，他是国家的，应该继续为祖国、为人民做贡献。

    王淑祥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焦急地盼望着张利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区里交给她一封来自中国人民志愿军二0一师六0一团的信件。

    张利来信了，我那年青的战士要回来了！

    王淑祥高兴地连声“谢谢”，还没来得及看清信封，就双手紧握着跑回与俞青、金书华合住的地方，匆忙拉个长条板凳坐下，激动地赶紧拆看信件。

    可是刚看个开头她就呆住了。

    称呼不对，字迹也不是张利的！

    她稳稳心神，仔细往下看：

    “王淑祥同志：告诉你一件不幸的消息，就是你的爱人，我部青年科长张利同志于七月在反击战中光荣牺牲。你听到这个噩耗一定万分悲痛。但是，张利同志的牺牲是为朝鲜解放、祖国的安全、世界的持久和平。正是由于无数战友贡献了自己的宝贵生命，所以才换取了今天朝鲜的协议签订。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他的名字将永远活在人民的心里。所以请你不要十分悲痛，更不要长期浸没在失望中。化悲痛为力量，为死者复仇。”

    “兹寄去张利同志生前遗容二张，望查收。”

    “此致敬礼志愿军第二0一师政治部八月十八日”

    信的最后盖着中国人民志愿军步兵第二0一师政治部方方的印章。

    王淑祥用擅抖的双手从信封里倒出两张照片。

    照片中的张利身着军装、紧闭双眼、直挺挺地躺在一口简易棺木里。

    刚刚还处于兴奋中的王淑祥像被猛击了一闷棍，有种天塌的感觉，顿时头脑发蒙，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一时失去控制，栽倒在板凳上。而长条凳因受力不均，猛的从一头翘起，不但把她摔到地上，另一头还反过来砸到她的肚子上。

    等王淑祥清醒过来，发现一摊血水顺着裤腿流了出来--她早产了！

    头痛、心痛、肚子痛，加上惊惶失措，让王淑祥痛苦无比。无奈之下，她放声大哭起来。

    下班回来的俞青、金书华，从老远就听到淑祥的哭声，急忙加快脚步往回赶。

    进了门，两姐妹看到眼前的状况，一下子惊呆了。

    她们赶紧把王淑祥扶到炕上。一人照看着她，另一人到村里叫人帮忙。

    村卫生所处理不了这种状况，人们立即把她往县医院转。

    遗憾的是，已经成型的女孩儿因为孕期太短，生下来就失去了存活的能力！

    同时失去丈夫和女儿的王淑祥身心俱焚：假如丈夫平安归来，他们接回儿子、再生出女儿，该是多么欢欢乐乐的一家人！可现在，丈夫没了，女儿没了，我的家没了！

    医院外响起了震天的锣鼓声，一定是又一批志愿军战士凯旋而归了。

    外面欢天喜地，眼前的现实却又如此残酷，让王淑祥一时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