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又与父母相离分
1965年9月,王淑祥被调到另一个公社,三个孩子不能再住各庄了。
穆轩这时在禾县水产公司担任副经理,他决定承担起看管孩子的重任,把孩子们接到城里。王淑祥自然赞同,她马上去县房产找房子。
水产公司位于城关镇一街东花园。但东花园的房子不太好找,只在对面的西花园找到了一间半西厢房。
它的布局是里外屋。外屋可以放些杂物和做厨房用,里屋是一铺炕,炕与墙之间仅有一个小过道,墙角也只能放一个小柜子。
穆玲和穆颖上小学四年级了。按照属地应该转到一街小学。但这所尊贵的“小宝塔”学校不收外来生,只接收了穆晶上一年级。穆玲和穆颖于是转到了二街小学。
将三个孩子的学籍安排好,穆轩送妻子去公社报到。
姐儿仨也跟了过来。这天,全家人就住在这里。
王淑祥住房的对面是房东一家。
上午,母鸡下蛋后高叫不止,大婶儿召唤女儿去鸡窝里把蛋拿过来。
三姐妹跟着小女孩儿去鸡窝,果然捡到一个温热的蛋。那大婶接过来磕了一下,两手一掰,一扬脖儿,一枚生鸡蛋就被吞了下去。大婶的女儿已经司空见惯了,穆玲、穆颖、穆晶却大喊着阻止:“大婶,那是生的!”大婶微微一笑:“知道,这是为了强壮身体。”三个孩子很不理解:“强壮身体就吃生鸡蛋吗?”大婶点点头:“带着热气就行。”
半信半疑的姐儿仨转身跟着女孩儿来到后院。那是一片高梁地,诱人的是当中有几棵大枣树。真巧,树上的红枣正在成熟期。一阵风刮过,眼看有若干枣落到地上,不料被那片高粱遮挡住。三姐妹学着女孩儿的样子拨拉开高粱叶钻到下面找落枣。哇,底下还有好多呀!姐妹三个挨个捡起来,却发现有不少是蔫的和被虫子蛀了的。蔫的没什么味道,虫蛀的虽然甜,却时不时出来一条白虫子,很恶心人。再加上高粱地密不透风,姐妹三人很快对拾落枣失去了兴趣。
第二天,穆轩去海边联系业务,将穆玲和穆颖也带去了。
渔民们见穆轩带来两个小女孩儿,都乐呵呵地和姐妹打招呼,还热情地邀请她们到船上玩儿。老远,姐妹俩就对小船充满了好奇,见父亲允许,便高兴地点点头。
穆玲和穆颖先后被人抱到一条渔船上。船挺小,人一动,它就摇。先上去的穆玲新奇地踏着脚随着小船一摇一晃。穆颖却紧张极了。在上船的短暂路途中,她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低头看看咆哮的海水,吓得眼眶都红了。若不是姐姐在船上叫她,她就不敢去了。拉住姐姐的手,穆颖才稍稍放松一些,可是将要启动的小船大幅度地摇摆起来,船沿儿溅起来的海水还打湿了穆颖的衣裳。穆颖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渔民们赶紧停船又把姐妹俩抱了下来。
穆颖和姐姐走在海边的沙滩上,心情好多了。这时的天也好像亮了许多。她们一会儿看看大海,一会儿看看沙滩,一会儿看看自己留下的清晰脚印,快乐极了。
穆玲指着满是小眼的岸边说:“这里一定有很多螃蟹。”穆颖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穆玲看了她一眼:“不信我就给你捉一只。”穆玲的手抠到一个小沙眼里。不一会儿,穆玲让穆颖伸出手闭上眼。穆颖乖乖地照做了。等她睁开眼睛,果然一只小螃蟹伏在手心里!穆颖惊讶地叫起来:“呀,是真的吔!”。姐姐一本正经地说:“好好捂住,要不它会跑了。”穆颖听话地紧紧捂着,不时向姐姐求助:“它在挠我怎么办,我的手心好痒啊?”正在沙滩上玩儿得过瘾的穆玲头也不抬:“你想放了就张开手,不想让她跑了就使劲攥着。”穆颖觉得姐姐好不容易逮了这个小家伙,自己应该看住才对。于是她强忍着痒,用两只手捂住。奇怪的是,过了一会儿,小家伙不挠了。穆颖又叫姐姐。穆玲让妹妹张开手,发现可怜的小螃蟹已经不动了:“呀,它不会死了吧?”穆颖还有些不理解:“她刚刚还在挠我,怎么就会死了呢?”穆玲让妹妹把它放到浅水处,二人的目光紧盯着它的多条爪。还好,海水一下接一下的冲刷,让窒息的小家伙缓了过来。它的爪从弹动到挪动,最后横着爬走了。姐妹俩互相看着松了口气。穆玲问妹妹:“你还要吗,可以再挖一个。”穆颖坚决地摇摇头:“不要了,让它们好好活着吧!”
回来的路上,姐妹俩和爸爸说了这件事,问爸爸假如不放到海水里,小螃蟹真的会死吗?穆轩肯定地点点头:“会。而且不止是螃蟹,任何生物缺氧时间长都会死的。”
“我们差点儿杀死一只螃蟹!”穆玲小声对着穆颖说。
“是呀。幸亏又把它救活了。”穆颖为她们及时施救而庆幸。
看姐妹俩小小年纪就有慈善心肠,穆轩放松地微微一笑。
三姐妹在回忆中奇怪地发现:父母虽然都当过兵、打过仗,但除了那次父亲气极了敲下一只老鼠尾巴以外,在家里从不见他们杀生。当然,那时什么都凭票供应,根本没有活鱼活虾可杀。但家里养过鸡,还养过兔子呀?仔细想想:那些被养过的母鸡不下蛋了也是一直养到终老最后死了埋掉,最次也和公鸡一样拿到鸡市上卖掉。那只兔子则因为在唐山大地震前啃咬兔筐的门把全家闹醒报了警,被放生了。
不知是他们当年在战场上见的血腥太多,如今到了和平时期就温和处世;还是原本就是温和之人,不在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情况下就根本下不了手。反正在他们的温和之下,三姐妹的心常常柔软得像水一样。
17、欲扎老鼠先栽地
母亲王淑祥在乡下工作,父亲穆轩也下乡当工作队去了,西花园的厢房屋里只留下三个孩子相依为伴。
穆玲和穆颖每天步行去二街小学上课,穆晶则与对门的同班女同学相约上一街小学。姐儿仨每天按时上学、按时回家,从不惹事生非。生活上的事就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湿柴升不着炉子弄得满屋烟熏火燎;生米煮不成熟饭只好半生半熟将就着吃;衣服扯了口子大针小线凑合揪上;妹妹有时生病,大姐背着、二姐托着上医院……
将三个女儿扔在家里,做父母的实在放心不下。特别是王淑祥,有一次听说三女儿感冒很重,只有12岁的大女儿使出全力才把她背到医院治病,心里非常难过。本来做绝育手术后对这个老闺女很娇,真想请假去看看、给她治治。可是她的工作太忙了,反反复复想了很久也没好意思找领导请假。在这种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学习和思索,克服这种不应有的想法。因此在她的日记里多次出现英雄人物的名字、精神和伟人语录。她就是在每次的背诵中下定决心,坚持不影响工作,每时每刻不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做出了让家人也难以理解的孩子生病也不请假,自己生着病还顶着大雪走回乡下的举动。那些年,真是风雨再大、雪再深、路再滑也阻挡不住她工作的脚步。那时,可全凭着一双穿着布鞋的脚哇!但更多的还是毅志的力量:每克服一次困难,坚守了工作岗位,王淑祥都认为是取得了一次胜利,而且是发自内心的。
不管理解不理解,三姐妹都得面对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的现实。
晚上,糊弄着吃完饭的三姐妹总是你看我、我看你。她们遵照父母的嘱咐,不敢到屋子外面去,天天闷在屋里却不知玩儿些什么。找来找去,发现小柜子里有一付扑克牌。这让她们很高兴,玩儿了好长时间。但再好的游戏天天玩儿也会腻的。拍手板、翻小绳也提不起兴趣,只好早早睡觉吧。
可是人活跃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当平静了想睡觉时,老鼠就出来活动了。它们啃咬东西,爬上窜下,从地底下钻到地面上,从炕头窜上窗台,无处不去。如果不吓唬它们一下,它们会跳到被窝上甚至扑到睡觉人的脸上。
耗子们闹腾得太厉害了。三姐妹翻来覆去睡不着,呵斥、拍墙也管不了几秒钟。
穆晶想起在各庄公社时,父母总在炕前预备一根竹杆,有动静了敲几下还是很管用的。穆玲也记得这事,她到外屋找来一根木棍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穆晶接过木棍比划:“我来给你做个示范!”她爬在炕上,把头和右手伸到炕沿外,手举棍子甩着,胳膊越伸越远:“就这样、这样,老鼠就不敢出来了。它要真出来你就扎它。”话没说完,一心做着扎耗子动作的穆晶一头栽到地上。“晶晶!”穆玲和穆颖惊叫着急忙下地把妹妹抱到炕上。看看没什么事,姐妹三人哈哈大笑起来。穆颖奇怪地看着窄窄的过道:“这么小的地方根本也盛不下人哪,你是怎么顺到里面的?”穆玲则笑得直不起腰来:“你教我这么扎耗子,我可学不了。我比你重多了,要像你那样栽下去,非磕出包来不可!”
穆晶奋勇扎耗子的“英勇事迹”当然向父母做了汇报,母亲王淑祥哈哈笑着检查了老闺女的头:“没事儿,哪儿都好好的!”穆轩抱着三女儿却半天没说话。许久,他柔声嘱咐三个孩子:“以后做事要试着来,千万不要闹出毛病!”穆玲、穆颖认真地应着。穆晶挣脱开父亲的搂抱,指着炕角的两根木棍:“爸,我们预备了两根棍子,睡觉时放在当中,谁让耗子弄醒了就敲一敲,不扎它们了。”
“好,好”。穆轩嘴里说着好,脸上的表情却很不自然,眼圈湿乎乎的。
从与父亲相处的有限时间看,父亲穆轩长得高大伟岸,心思却十分细腻。他对三个孩子和蔼可亲,从拿笤帚扫炕、用菜刀切菜的姿势到挑水、劈柴、做饭的步骤和注意事项,每一个环节都不厌其烦,从教、到示范、再到逐个评价都是耐心细致;他对岳母尊重、照顾,在关键时刻及时救助;他对妻子更是言听计从、关怀备至,洗衣、做饭、买米买菜、修旧利废,妻子不愿做的、做不来的他都件件做得非常到位。就是到最后他明知身患癌症还要瞒着大家,以免给家人带来心理压力和负担,而他自己却承担了绝症的无望和无处不在的疼痛,早早离开了他所爱恋的家人以及整个世界。每当想到这些,三个女儿都难免有一种上天不公的感慨。